外面映红面带微笑地道:“我家夫人给你准备了一顶软轿,就请移架到轿子中吧,我这会儿就带你过去见我家夫人。”
白素素见她神情恭敬,心里想那许夫人必定是瞧了她誊写的供状,因此给吓住了,顿时心里松了口气,提裙下车笑道:“那就麻烦映红姑娘了。”
映红笑着回道:“份内之事,不麻烦。”
白素素上了轿子,她这辈子只有出嫁那会儿坐过轿子,可那时她在轿中只顾着哭泣,哪里能品得出当中滋味,如今在软轿里一坐,想着往后的好日子不由多了几分飘然。
马车离着许府并不远,可轿子却走了好一阵竟然还没到,白素素不由心里紧张掀帘问道:“映红姑娘!”
“夫人有何事?”映红快走了几步过来微笑着问。
“这是去哪里,不是去许府吗?”
映红看了白素素一眼,才小声道:“夫人去了别院等,那儿清静好说事。”
白素素心里才又松了一口气,心想那平妻人虽然被送进了观里,但她手中有钱,定然在许府中收买了不少人,许夫人不敢在府里跟自己谈这件,那也在情理之中。
她放下帘子,随着轿子有规律的一颠一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白素素一觉醒来,轿子还在动着,她连忙又掀开帘子,见外头已是一片山路,白素素顿时惊出了一身汗,喊道:“映红,映红。”
映红又面带微笑地走过:“夫人何事?”
“这,这究竟要去哪里?”白素素故作沉脸地道,“倘若你们想戏耍于我,那遣我办事之人可不会放过你们!”
“白夫人这是说哪里话,我们家夫人当然是诚心要跟夫人谈的。”
“那,那即然如此,怎么到现在还不到?”
“白夫人,这别院如果离得正府很近,那还能叫别院吗,就快到了。”映红指着前头笑道,“哦哟,你瞧这不是已经到了。”
白素素在轿子里也看不到她指的地方,只感到身下的轿子缓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便着了地,映红走过来掀开帘子,笑道:“白夫人,到地方了。”
白素素从轿子跨了出来,见是一片青花瓦房,不大像富人住的那种别院,倒肯定是在乡野偏郊中,一阵风吹来,身上便寒意阵阵。
映红上前来小声地道:“这是我府上的祠堂,刚才不方便跟夫人说,还请你见谅。”
这也是个弃妇寡妇们终老病死的地方啊,白素素心中一颤,不过这里足够冷清,倒是个别出心裁适合谈事情的地方。
“许夫人在哪?”白素素问道。
映红笑道:“请夫人随我来。”
白素素瞧着房屋甚为萧条,砖木甚至也有些破败,心中害怕,只得紧跟着映红的脚步。好在映红也没走多远,很快就掀开了一道帘子,对里面的人笑道:“那位送荷包的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屋里有声音传来,入在白素素的耳朵里,只觉得那声音如冰珠,即清脆动听又有些冷。
她状着胆子由着掀开的帘子进了屋,却见屋内的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面目,但她的手边打开着荷包,正是白素素的。
白素素上前蹲身施了一礼:“白素素见过许夫人。”
“你就是这送信之人?”女子问道。
“是。”白素素应道。
她低着头,看见那女子的脚上穿了一双缎地平针绣红梅的绣花鞋,两只绣花鞋图纹不一样,但并拢在一起,却像是一整幅图,无比的别致却又丝毫不张扬。她不禁心想,这才是官户夫人,富贵得一点不见招摇,不是那些土财主家中的女子可比的,白素素颇为眼热。
“你给我送来这封信,是何意?”女子又问道。
听见这句问话,白素素稳了稳心神回答:“我同夫人说实话,这些罪状是一个地痞从马道姑那里逼问出来的,好在那恶贼并不认字,因此被我冒死调包了出来,特地抄写了一份送来给夫人。”
那女子立即反问道:“即是偷出了正本,却为何只给了一份手抄的于我?”
白素素低眉垂泪:“不瞒夫人,我本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子,但却被那贼人强占,此番偷了罪状出来,即是为了夫人,却也是为了自己。”
“哦,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那女子倒也干脆利落,她前倾了身体看向了白素素,好似在等着她的要求。
白素素深知于其让许夫人相信她是好意,又或是来讹她钱的,不如以退为进让许夫人相信她也是有求于她,相信她们是共乘一条船的。
“还请夫人费上几百贯钱先打发了那恶贼。”白素素面上带着愧色地道。
“百来贯钱倒是不多,可那贼人要是回头又来要,那岂不是个无底洞?”女子冷冷地道。
白素素连忙道:“夫人放心,一来那正本已经被素素偷到了,二来马道姑吃了这次亏,相信以后也会谨慎行事。现在打发恶贼点钱,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狗急跳墙,出去胡说罢了。”
女子沉思了会儿又问:“那么你呢?你帮着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那恶贼都得了百来贯钱,你又要多少钱?”
白素素立即流泪道:“素素只想摆脱那恶贼,又岂是那等贪婪之人,我恳求夫人能收留素素,不叫素素再受贼人的欺凌……”
那女子从白素素我见犹怜的面上滑过,好似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留下你?”
“夫人,小女能识文断字,夫人若是留下我,便是对素素的大恩大德,以后若是有用得着素素的地方,我一定尽全马之力。”她说着便诚恳地伏在那女子的脚下。
传闻里许夫人的长相很一般,但白素素眼前的女子却是十指莹白,一双面纱外面的眼睛更是黑如曜石。可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她身形不够丰腴,有些消瘦,白素素觉得想必许夫人的脸容也不会饱满,所以传闻里才会说她容貌平平。
这位许夫人至今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即便是为了传宗接代,许大人迟早也还是会再抬一位美貌娇妻进府。而白素素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她又是失了身子的人,身份也不显,断然影响不到许夫人的地位,她想许夫人若是聪明一些,把她变成自己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当个七品官的小妾,白素素虽然还是有些觉得不满足,但也是目前唯一可选的权益之计,只要她踏入了官户人家的圈子,凭着她手中剩下的那十数张的罪状,不信她找不到更好的机会。
屋子里静悄悄的,那女子眼帘微垂地瞧了白素素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你要替我效犬马之劳,倒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更喜欢用那些我抓着了把柄的人,而不是抓着我把柄的人。”
白素素脸色一僵:“夫人……”
“不急。”那女子从边上拿出一张纸递过去笑道,“我刚好也有一张纸给你瞧瞧。”
白素素接过了那张纸,只瞧了一眼便是心中一紧,强自镇定地道:“夫,夫人给我看这个是何意?”
那女子将那张纸又抽了回来,慢声念诵着上面的句子:“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冷,冷,冷。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恨,恨,恨。”
这是唐人写的早梅,本喻梅花高洁,白素素可不管这什么清高之意,她只想发泄心中的不甘,便在这诗后各自添了三个字改成了词,反正马大头也识不字,即使识得几个大字,也瞧不懂她究竟什么意思。而这张纸正是她偷梁换柱,从顾八那里将马道姑供状替换出来的纸张之一。
只听那女子笑道:“这词的落款是贺梅,还有一枚男子指印,看着倒像是私通款曲的凭证。”
白素素不知道这张纸是怎么落到许夫人的手里去的,只急忙辩道:“许夫人,这落款是贺梅,贺梅可是马道姑的别号。”
那女子悠悠地道:“可是我倒觉得是有人在庆幸,庆幸这梅花终于别有怀抱,不冷,也不会无人欣赏,所以才会落款叫贺梅。我不知马家的族人看见了,会不会同我的想法差不多?”
“夫人,你,你这是构陷于我。”白素素怎么也想不通,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许夫人不但查到了自己是谁,还拿到了顾八那里自己的手书,难道这便是官户人家同她们这些人的区别吗?
白素素震惊里还杂夹着深深的畏惧。
那女子的语调不变:“是不是构陷,等会马氏族长来了,我叫他辩辩即可。听说他收过你几封家信,识得你写的字。”
白素素脸容大变,她到此时方才想起来,这哪里是什么许府的家庙,这分明是郊外马家村的祠堂。
她当年被迫嫁给马大头,心不甘情不愿,因此只在出嫁祭拜祖先时回来过一趟,后面都以身体不佳的缘由给推了,但马大头娶了个书香门弟的老婆,就会有事没事叫她给村里写信,名义上是报平安,其实是为了显摆,免得村里人总觉得他是个无赖,瞧他不起。
马村被马大头欺负过的人可不少,恨他的人就更多了,倘若被他们拿到了这张纸,趁着马大头不在,她非得给他们按个通奸之罪沉塘了不可。再说白素素自己也心虚的很,毕竟她跟顾八的确已经不清不白。
“夫人来了,那白素素也来了吗?”
听见外面有苍老的男声传来,白素素几乎软瘫在了地上,屋里的女子微笑着问:“白氏,莫非你为我所用,只是说来哄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