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素听出这女子的话音不像全然是在讥笑，如同抓了根救命的稻草般上前膝行几步：“许夫人，许夫人我是真心的，以后一定为奴为婢的伺候夫人，你就饶了我吧。”
那女子不语，只是目中带笑地瞧了瞧手边的信纸。
白素素面色一滞，即然“许夫人”能拿得出顾八手中的纸，那当然知道这些供状不止一张，她舍不得交出那叠供状，但是这会儿不拿出来，回头也无机会再用到了。
她倒也当机立断，压低了声音道：“夫人，马道姑所有的供状都被我藏起来，我一定全部都给夫人，还求夫人饶妾身一命。”她之前说得那些话十之八九都是用来吓唬顾八的，现在才觉得那些唬人的话竟然都是真的！白素素现在心中想得已不是飞黄腾达，而是只求能就此脱身。
女子听了白素素的话，将桌上那张纸收进了荷包，白素素心知自己猜对了，方才略略松了口气，却听外面的映红笑道：“我家夫人跟白素素投缘，听说她夫君失了踪，虽然相信有马氏族人的照应，她也不至于三餐不济，但即然她自己想自食其力，那卖身给我家夫人做事，也是一条出路，我家夫人绝计亏待不了她的。”
白素素听了浑身一颤，那女子收起荷包悠悠地笑问：“你方才不是说要于我奴为婢，难道说得不是心里话？”
“当，当然是心里话。”白素素嘴里嗫嚅了一番才有气无力地道。
映红掀起了帘子笑道：“夫人，马氏族长来了，可以进来吗？”
“请族长进来吧。”那女子又低头瞧着白素素笑道，“你也起来吧。”
白素素依言收拾了衣裙站起身，退到了那女子的身边，甚是乖巧。
映红很快便带着个年长的男人走了进来，马族不是什么大族，更加不富庶，否则马大头也不可能出去当地痞，白素素若没了生计，族里会不会救济她还真得很难说。
马族长在外面已经得了映红的十贯钱，心里早就同意了这桩买卖，他对白素素总是娇滴滴借病不来祠堂祭拜祖先早有看法，认定了白素素就是那种不安于室的女人，现在马大头不知去向，将她卖身给个富家夫人当奴婢也好。
至于马大头回来要闹，那便让他自己赎人去，这马大头走了多半年一直杳无音信，现在都不知道还活不活着。
马族长瞥了眼白素素轻咳道：“本来马大头失踪，族里是要唤你回来守祠堂的，现在即然夫人愿意收你做奴婢，那你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做人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干活，不要偷奸耍滑，从今日起你先是夫人跟前的人，然而才是我们马家的媳妇。”
白素素挨了他一通训，心里暗骂谁稀罕当你们马家的媳妇，往日的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便低着头柔声地道：“若是族长同意我看守祠堂，我也就不舍得离开马家了。”说着她便抽出帕子低低地啜泣起来。
族长不过是说几句门面话，哪里真要留白素素，别说他根本不可能白养着她，就是他刚刚到手了十贯钱也不舍得退回去，只得尴尬地道：“即是与夫人说好之事，哪里能说变就变？！”
白素素又与他扯皮了一番，才委委屈屈心不甘情不愿的由马氏族长作主跟那女子签了十年的典契。族长心里很是满意，十年不短也不长，马大头若是能回来也算是有个交待了。
白素素却是满面凄凉，十年之后黄花菜都凉了，哪里还能够搏什么美好的前程。
她满心振奋地而来，深思熟虑，方方面面都想到的，却没想过会将自己折了十年进去，心情可想而知。
白素素强打着精神领着她们回了自己的房子，在映红的注视之下，从石桌下面掏出了一叠纸咬着红唇递过去，柔声道：“都在这里了，映红妹妹你可以拿给夫人看看。”
映红接了过来，略略看了看，点了点头收进了袖笼里，白素素没想到这个许夫人身边的使女也能通文识字的，这让她不仅对“许夫人”高看了几分，心想虽是庶女，但不亏是出自王尚书家中的。
映红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笑道：“我家小娘子还未出阁，叫不得夫人。”
白素素张嘴结舌，吃吃地道：“你，你，你们不是许夫人。”
映红笑道：“不是，那是骗你的。”
白素素浑身僵直，却见映红又笑道：“你也不用着急，跟着我家小娘子没什么不好，你不用在她身边伺候，只要小娘子没什么交待你的事情，你想干什么照样可以去干什么。比如你之前不就是想讹诈点钱吗？要提醒你一句，既然你已经卖身给我家小娘子，做富人妾的事就不用想了，还有那些官户人家劝你也不要动。但是你们之前不是查了个任府吗，涉事之人好像是个嬷嬷，不过是个下人，那倒是可以动动脑子。”
她这番话令白素素脑子都有些空白，见映红说完就要走，白素素连忙追问：“小娘子……是哪家小娘子？”
映红半转过身来笑道：“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
白素素看着门被关上了，还兀自觉得恍若梦中，自己还住在这套房子里，她白素素还是白素素，只是多了张卖身契。想到那张卖身契，白素素不仅又有些气馁，接着门就被打开了，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发现进来的人不是映红，而是顾八。
顾八又喝得微有醉意，看起来一无所知的样子，瞧见了眼前这朵白莲花便嘻嘻笑着迎上去，将她弯腰扛着进了屋。两人一番巫山云雨之后，白素素便想起了映红的话，她是个聪明人，映红那些话分明就是在鼓励她去讹诈任府的蒋嬷嬷。
莫非那小娘子跟任府有仇？白素素稍许琢磨会儿，便在顾八的耳边轻声低语了起来。
鸣翠走进来给任荟蔚送了碗热茶汤，又将油灯拨得更亮些才道：“马道姑即然指认了蒋嬷嬷，那这背后主使挖坟的人必然就是姬氏了！她抢了小娘子的嫁妆，连赔葬也不肯放过，如此歹毒的女人当真世所罕有！”
任荟蔚目光从马道姑那笔精致的小楷上抬起看向窗外，外面夜阑风细，绿筠摇曳瑟瑟而无声。
那个披着斗篷，手上染着芙蓉头油香气的女人让马道姑找人挖掘自己的坟墓，却没有想到她还未真死，任荟蔚心中充满了嘲笑，她到底是该报复她们，还是该对她们说声谢谢呢？
只不过她一直误以为盗坟与杀她跟竹箐的凶手是同一批人，这么看来却是自己想岔了，那凶手即然早就将她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也就用不着去盗坟了。
任荟蔚找到了挖坟之人，却没能这个凶手。
“朱先生能找到顾八，也能找到那手背上长黑痣的男人，小娘子不用担忧。”鸣翠替她铺好了床榻道。
任荟蔚收起手中的纸摇了摇头：“朱大人志在四海，我已经麻烦他太多了。”
“先生最是豪侠仗义，我也是被先生打抱不平而救下的呢。”鸣翠笑道。
任荟蔚转过身来问：“你不是他买来的医女？”
“我是医女，只是原本家中开了家小医馆。”鸣翠顺着回忆道，“镇上有家大医馆看上了我家祖传的方子，强买不成，便诬赖我家医馆卖假药。当时家中就只剩下了我与年迈的爷爷，爷爷一病不起，很快就病故了。他们又来逼迫我，恰好那时朱先生路过，他替我将那家馆主告上了衙门，等洗刷了冤屈，我就干脆卖了医馆跟着朱先生走了。”
“朱先生这般四海为家打抱不平，倒有些像前朝的游侠儿。”任荟蔚感慨地笑道。
“我也曾劝过他，早点娶妻成家。”鸣翠搬来了被子躺到床前矮榻上，她顿了顿瞧着灯下的任荟蔚大着胆子说，“小娘子，先生虽然喜欢打抱不平，可从来不愿意在一个地方久留，但他自从救了你，就一直呆在京城……”
“朱先生只不过是觉得我的事情还未了罢了，难道你觉得他是个只喜欢打抱不平，却不喜欢申张正义的人吗？”任荟蔚神情平淡地道，“你想哪儿去了？”
她说着便去了鞋袜躺到了柔软的榻上，鸣翠暗自吐了下舌头，将灯罩上纱罩，而后便也在矮榻上休息了。
任荟蔚瞧着昏暗的纱帐，眼前却仿佛回到了那个深秋。京城里盛行修建私人花园，花令时节就对外开放供人赏玩品评，任府也在靠外墙的地方僻了一处园子，只不过没什么名气，一直也罕见有人来赏花。
她到了京城之后，便特地采买了一批珍贵的菊花，设了百菊园。那个时候她初见李衡，便好似入了魔障，于是她趁着李衡在马都司附近的茶肆喝水的时候，偷偷给他递了张请贴。
那上面写得就是：我得一笼菊花开，你可来？
送出了请贴，任荟蔚煎熬般地等了几日，就在她以为不会等到李衡的回复时，她忽然在马车里见到了自己的那张请贴，当她缓缓地打开请贴，上面写着李衡的回复：你得百花开，我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