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荟蔚已经想到这人是谁了,他便是那位名满京城却不幸病故的梁小公爷夫人陈澹雅的弟弟陈澹泊,也是一直瞧她不顺眼,努力给她羞辱的人。
鸣翠带着狐疑地问:“那么……那些凶手呢?”
“不过是一些宵小之辈,见到了我们哪有不逃之理?!”陈澹泊冷笑。
任荟蔚最见不得就是此人自大自以为是的模样,便淡淡地道:“先把他绑了!”
“你,你们没听见吗?我是特地来救你们的!”陈澹泊气得七窍冒烟,鸣翠依言上前将他绑好,用得还是陈澹泊所备的绳索。
“因为我瞧不出来。”任荟蔚道。
“你瞧不出来什么?”陈澹泊脖子上被匕首比着,他怕身后这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受到了惊吓后会随手胡乱划拉,那他可就死得冤枉了,因此不敢乱动只得气恼地问道。
任荟蔚悠悠地道:“我瞧不出来你哪里能让贼人望风而逃,两个女子都能将你捆得个结结实实。”
这下陈澹泊就算是心有所顾忌也被激得爆起,可是还没等他扭身,膝关节后就被人狠狠地揣了一脚,他竟不受控制地双腿一软跪倒于地。
“做人谦逊点吧。”远远地女子又送来了一句。
那声音如同冰珠般,动听,清脆,明明有些微冷却好似让陈澹泊的血液都在翻腾,恨不得能跳起来嘶吼一番,可是偏偏他却只能跪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任荟蔚与鸣翠互相搀扶着出了林五,刚走到山道边,又听到马蹄声,鸣翠急忙拉着任荟蔚又想退回林中,却听任荟蔚道:“慢着!”
那名骑手很快就到了她们的近前,他剑眉入鬓,薄唇如削但却棱角分明,正是去而复返的李衡。
“任荟蔚……”李衡翻身下马问道,“你没事吧?”
任荟蔚微微欠身:“多谢小公爷,小女没事。”
“即然没事,那我就送你回去吧。”李衡侧头望了下来路。
“若是小公爷不急着回城,不知可否把马借给我们,小女还要去趟掩月庵。”
“难道你不知道山上有刺客吗?”李衡瞧着任荟蔚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更要上山看看,我还有亲人在山上。”
“我替你去看。”
“多谢小公爷,但不方便。”任荟蔚拒绝道。
李衡乌眉微皱:“我上山替你去看一下你那位族中的舅奶奶,不比你亲自上山去看要更方便?”
“小公爷替我跑一趟,也许是省了点我的事,可是一则小公爷需要先去拜访我的族人,二则需要来我府上通报我所见的内容。这一来一去,难免小女的名字就要跟小公爷挂在一起了,小公爷人中龙凤,又恰巧是个单身的鳏夫……乃是多少闺阁女子心目中的如意夫君,因此我很害怕跟小公爷的名字有所瓜葛。”任荟蔚态度恭谨,语调缓慢,气音柔和,但说的话却让李衡倒吸了一口气,半晌答不出话来。
“你还真是谨慎。”李衡从薄唇中挤出一句。
“前车之鉴,小公爷想必能谅解。”
“你上马吧!”李衡拉住了马缰绳。
“多谢借马,但不必麻烦小公爷了,小女会骑马。”任荟蔚从他的手中扯过缰绳。
“这贼人虽然不见得是冲你们而来的,但也不保证你们就一定不会被牵连,要么我跟你们一起上山,要么我送你们下山,二者选其一。”李衡语气微有些生硬地道。
“鸣翠,你也上马。”任荟蔚说完翻身上了马,看着马下的李衡她客气地道,“那就麻烦小公爷在马后跟着了。”
鸣翠依言也上了马,两人拉过缰绳朝着山上而去,那是匹塞外黑马,马高腿长,即便不是放马急奔,步行的速度也不慢,但李衡始终不急不徐地跟在她们的身后,鸣翠回头看了几眼小声说:“这小公爷倒不是京城里的寻常的纨绔子弟能比的。”
“他的可恶也不是寻常子弟能比的。”寻常的纨绔子弟强取豪夺,坏得是自己的名声,他李衡擅长偷心,坏得却是别人的名声,任荟蔚这句话却是没有说出口。
她们到了丁二落车的地方,但是原本倒地的丁二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不是被救援走了,就是自己醒来后自己逃走了。任荟蔚查探了一番,也没有久留,继续往山上而去。
山道上的动静已然惊到了庵庙,任荟蔚到达的时候,只见庙门紧闭,一派严阵以待的紧张气氛。只是庙里最厉害的也不过就是那几个粗壮的女尼,而这些庙墙根本不可能阻挡训练有素的杀手,倘若她们刚才是往庵庙里跑,最后的结局必定就是被那些杀手给瓮中捉鳖了。
等任荟蔚再三申明贼人已退,并且已有禁军前来救援,庵门的角门才被打开。
门一开东官就从里面冲了出来,身后跟着满面紧张的小黄门,东官则紧张地问任荟蔚:“我听说下面来了贼人,小娘子你没碰上吧?”
“多谢东官关怀,小女运气比较好,没碰上那些贼人。”任荟蔚微微笑着从马上下来。
东官稚嫩的圆脸上露出了开怀的表情,愉快地道:“我就知道小娘子是个洪福齐天的人。”
“小娘子你们为什么是骑马来,而不是坐车来?”东官身后的小黄门诧异地问了句。
任荟蔚面色不变地说道:“车子坏了,我们便解下马直接上山了。”
“小娘子果然处事不惊,凡事都有自己的法子。”东官又不吝地赞美了一句。
鸣翠与小黄门的神情都有些古怪,毕竟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左一句小娘子,右一句小娘子的,语气老气横秋的恭维委实有些滑稽。
“东官还请见谅,我想先去拜访一下自己的舅奶奶,听说她身体不适。”
“鲁居士正在跟静心师太参佛理呢,恐怕要等会儿才有时间见你。”东官轻咳了声道,脸上起了一层红晕,他虽然早想好了这些借口,也在心中反复念诵过,可毕竟今天的行为大大地违背了所读的圣贤书,令他很有些羞愧。
“这样……”任荟蔚心中略有些明白了,那个女尼不是受鲁氏所托,而是这位小太子派去的。
“这里风大,不如两位去喝壶茶,慢慢等。”小黄门见机建议道。
“也好。”任荟蔚点头,东官见她同意,心里松了口气。
茶房显然早就布置过了,不但茶具精美,屋内还放置着博山炉,燃着沉香屑,任荟蔚摸不清小太子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得先静观其变。
东官努力表现出不那么心急,因此先请任荟蔚品茶。这个偏殿不算小,但却没有一个杂人,两人相隔数尺面对面地坐下,茶水是早就冲泡好了,东官一连喝了两杯,都似还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开口的机会。
任荟蔚也不着急,她很悠慢地饮着茶。
因此东官偷眼瞧任荟蔚时,见她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疑问,倒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他不禁脱口问道:“小娘子……你猜猜我今日为什么要找你?”
任荟蔚见他憋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有些想笑又不便笑,只得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不知。”
东官也有些尴尬:“哎,竟有小娘子不知道的事情,我一直都当小娘子是无事不知的半仙呢。”
“东官也说小女是半仙了,那自然还有一半是凡人,猜不出来也很平常。”
东官寻思了番,开口问道:“小娘子觉得博衍……怎么样?”
任荟蔚低头看着茶汤,借着窗口的光线她能看见茶汤里自己的倒影,熟悉……而又陌生,她缓缓道:“小女是个闺阁女子,小公爷身份尊贵也不是人可以随便议论的。”
东官又有一些尴尬,于是又沉默了。
两人接着喝茶,东官隔了许久终于又道:“我的意思是,小娘子会想嫁个像博衍这样的人吗?”
“不想。”
东官的眼睛亮了:“为何不想,我认识的小娘子都想嫁他。”
“正因为人人都想嫁她,所以才不想,我只想过寻常的日子,不想活在修罗场,更何况是一个女人的修罗场。”
任荟蔚说完了,她总觉得东官肯定会有话说,要么赞同要么不赞同,哪里知道他又沉默了,即便聪慧如任荟蔚,也有些困惑了,不知道这个小少年找自己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慢慢放下了茶碗道:“东官……可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东官才神情微有些恹恹地道:“小娘子如此聪慧的人,合该身份尊贵,为何会有退避那些蠢妇的念头。要知道不想被人欺负,唯一的方法就是高高在上,权势在握,让那些嫉妒你,诽谤你的人都跪伏在你的脚下。”
“小女与东官可是朋友?”
“当然!”东官毫不犹豫地道,“我与小娘子一见如故,见第一面的时候,便将小娘子当朋友了。”
“那你会让别人欺负我吗?”任荟蔚笑问。
“我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东官自觉这是个很好表露心迹的机会,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任荟蔚也不会把一个十岁少年的誓言当真,但她依然还是有些感动,毕竟她只见过少年寥寥几面,同他说的话,虽然含着不少建议,但利用的成份更多。
她放下了心中的杯子,笑着对东官道:“小女谢过殿下,因为你给了小女自由。小女这辈子不用殚思竭虑,不用费尽心机,不会午夜惊梦,不会人在高处不胜寒,却可以不用担心被人欺负。这都是殿下你的恩赐啊。”
东官瞧着笑语嫣然的任荟蔚,忽然觉得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