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任太太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
“那我就静等母亲的好消息。”任荟蔚行了一礼，便带着竹香转身离开。
竹翠面有惊色的看着任太太带着下人从梅花园的院门徐徐走了进来，她感到背脊发凉：“夫，夫人。”
任太太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环视了一下四周才问：“竹翠，你知道这地方，林姨娘呆了多久吗？”
“小人，不，不知道！”竹翠额头冒着细汗，任老爷白天需要上朝，不过他特地叫了两个家丁来看梅花园，因此这几天竹翠一直乖乖的呆在梅花园里。
竹翠知道任太太很怕任老爷，因此她一直以为即使门外家丁挡不住任太太，任太太轻易也不敢闯到梅花园来，触怒任老爷。
“林姨娘在这里住了六年零三天。”任太太转过头来问。“你觉得你能在这里住几天？”
“夫，夫人垂怜。”竹翠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倒是伶俐。”任太太在下人们端来的椅子上坐下，她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林姨娘之所以在这里能住六年零三天，那是我允许的，倘若我不允许，她便在这里住不长。”
竹翠跪倒在任太太的跟前，连连叩头：“小，小人知道错了，请夫人饶我一命。”
“本来像你这么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是不会给第二次机会的，但是你运气不错，我刚好有件事要让你来办，倘若你办得好，便可以像林姨娘那样长久地在梅花园里住下去。”任太太往后靠了靠，嘴边又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反正这府里总需要有一个姨娘不是？”
“不知道夫人想让我做什么？”竹翠微微地抬起头，刚好看见了任太太居高临下向她瞧来的眼神，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任太太锐利的目光仅是在竹翠的脸上扫了一下，就收了回去：“你放心，我言而有信，只要你把这件事情办好了，我当年能容得下林姨娘，以后就能容得下你竹翠，我说了反正府里总要有个姨娘的不是？”
日暮时分，芳香园刚挑了灯，竹香就进来悄声地道：“梅花园的那位来了。”
任荟蔚当然知道，如今的梅花园已经换了主人。
“让她进来吧。”任荟蔚思索了一下便道。
竹翠来的甚是隐蔽，竟然在衣裙的外面披了一件深色的斗篷。
任府总共也就三进的院子，竹翠这幅做派实在让任荟蔚心里想要发笑，她掩住了嘴角的笑意问：“竹翠姐姐是替母亲来传话的吗？”
竹翠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十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任荟蔚嘴角的笑意转淡，“莫非竹翠姐姐认为你的事情，我都应该知道？”
竹翠如何听不出任荟蔚的语调中略含嘲讽，她脸色微微泛起潮红：“十娘子，我是来与你结盟的。”
“结盟？我跟你结什么盟？你又以什么身份来跟我结盟？”任荟蔚反问道。
“太太让我说服老爷，把你的户籍迁到宋府鲁氏的名下，你可知晓此事？”竹翠的眉眼仿佛又恢复了自信，显得气定神闲地问道。
“那又如何？”任荟蔚笑问。
“如何？任府是官户，宋府不过是区区的商户，老爷是四品的院判，鲁氏不过是个区区的寡妇。小娘子难道不觉得这里是天差地别？”竹翠面露怀疑之色，她觉得任荟蔚的镇定不过是为了不在自己面前丢脸，强撑罢了。
“你觉得任府的官户比宋府的商户有门第，你觉得四品的院判比鲁氏这个节妇更有价值，这就像你觉得把自己送给一个半老头子做妾侍，也强过嫁个平头百姓，那都是一个道理。”
竹翠的脸色胀得越发通红：“十娘子难道认为这不对吗？”
“没有什么对或者不对，只是你在乎的我不在乎。”任荟蔚淡然地道。
“好，看来十娘子是认定了跟我结盟没有什么价值了。”竹翠赌气地说。
“你往前面说，不过是任太太身边的一个婢女。现在也不过是我父亲身边的一个妾室，而且还是个没有名分妾室。”任荟蔚认真地反问，“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价值呢？”
竹翠信心满满地而来，却是铩羽而归，她瞧着自己身上这件湘妃红的裙子，料子是难得一见的云锦，即便是昏暗的灯光下，也可以看出锦锻上的弥光流彩，如珠如宝。
可以说这件衣衫为竹翠吸引到任老爷的目光实在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婢女的时候，任荟蔚能对她和颜悦色，等自己有了点机会，她反而要同她划清界限了。
莫非任荟蔚瞧不上她，以为她竹翠离了任太太便没有了价值，竹翠出了芳香园停住了脚步，又回头瞧了眼恨恨地道：“好，机会是你不要的，将来可不要后悔。”
竹香瞧着竹翠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哪家府上的小娘子会跑去跟父亲的妾侍结盟，这竹翠以前瞧着是个能干的人，现在瞧，却是太能干了些，竟是利令智昏了。”
任荟蔚笑了笑：“不过我们还是要帮她一把的，跟张嬷嬷说，竹翠晚上跑来芳香园的事情，我不想让旁人知道。”
京城春日的街道煞是热闹，不提京铺里堆满了货物，即便是外邦也由不少货船进京，沿着河道叫卖。
竹绣却没有停下脚步来看一眼那些珍奇的货物，相反她越走越偏，终于在一处小门面的金铺前停了下来，在门外瞧了瞧四周，这才快步走了进去。
“小娘子要打什么首饰？”店里也没有伙计，掌柜放下手中的工具上前问道。
竹绣也不掀面幕，只从袖中取出一支沉甸甸的凤钗：“陈掌柜，这支仿一仿要多少钱？”
陈掌柜心领神会，但还是问了句：“小娘子，是金仿金，还是铜仿金？”
“铜仿金。”
陈掌柜竖起两根手指：“两成。”
“两成？！掌柜，过去用沙金仿，也不过才是两成。”竹绣略有不满地道。
“那都是老价钱了，现在沙金也没那么不值钱了，自从唐家铺子用沙金做金椅，金凳，还有金马桶，市面上的沙金就不好找了……”掌柜连连摇头，“连带着这铜价也涨了起来，况且这仿金首饰那都要用上好的红铜，价钱自然也要水涨船高。”
“那几日能来取？”
“我给小娘子赶赶工，三日后，小娘子来取如何？”掌柜见谈下了价格，便脸上带着笑道。
“那我三日后再来。”竹绣也不多言，转身就走出了门。
她脚步很快地走出了那偏僻的巷子，刚想深呼一口气，就见一名老婆子匆匆忙忙从她面前走过，竹绣心中一惊差点脱口而出：“曾嬷嬷。”
曾嬷嬷是任七娘来了京城以后，任太太送给她的管事嬷嬷，竹绣对曾嬷嬷的为人再是清楚不过，最是个会识人眼色，精明无比的老婆子，最重要的是这人是七娘子身前死后，唯一一直都在她身边的人。
竹绣思虑再三就跟了上去，她瞧着曾嬷嬷走进了狭窄的巷道，进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她暗自记下了住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回到牡丹园，竹绣看见竹琅正拿出任芳玲的首饰盒子，她心中不由暗自一惊。
虽然自从她来了芳香园，任芳苓的首饰盒在名义上就是归她保管的，但竹琅一直不服气，时不时地要插上两手，任芳苓似乎也没明确竹琅不可以插手，竹绣也知道这是任芳苓敲打她的御下手段。
最近竹琅连番受了打击，对这些事也没过去那么上心了，竹绣才敢私拿首饰出去偷龙转凤，可没想到竹琅竟然又殷勤了起来，素来很有主意的竹绣心头不由在一丝丝地抽紧，只怕竹琅立时就发现首饰盒里少了支凤钗。
“你去哪了？”任芳苓懒洋洋地问。
“出去买了点小娘子爱吃的水晶糕。”竹绣瞥了眼竹琅打开首饰盒子的手，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吃食拿了出来。
“我如今哪里还有这个胃口？”任芳苓面上略有厌恶地瞧了眼水晶糕。
“即便小娘子没有胃口，也要少许吃上一点。”竹绣瞧着竹琅将首饰匣子里的首饰一样样地拿出来，她突然开口道，“小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任芳苓自从汝南郡王相亲之后，人便有些意兴阑珊。
“是关于曾嬷嬷。”竹绣再次瞥了一眼竹琅低声地道，她相信曾嬷嬷足够能引起任芳苓的兴趣
果然任芳苓听见了曾嬷嬷这三个字立刻就挥挥手：“竹琅，好了，这首饰以后慢慢擦，你先下去吧。”
竹琅应了声把首饰重新又放回了首饰盒里，还忍不住暗地里偷瞪了眼竹绣，才施施然地将首饰盒抱回了内室，退了出去。
“曾嬷嬷怎么了？”任芳苓见竹琅退了出去就问道。
“我今天出去买水晶糕的时候，看见了曾嬷嬷。”
任芳苓“腾”地站起了身：“她在哪里？
“就住在离咱们不远处的甜水巷子里。”竹绣据实说道。
“你可记下了她的地址？”任芳苓又追问。
“小娘子且放心，我都记下了。”竹绣给任芳苓倒了杯水。
任芳苓冷笑：“这老婆子素来狡诈，当初从吕府出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母亲都找不到她的踪迹，没想到她竟然还躲在京城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任老爷最近新得了一株妙龄的嫩草，心情很是愉悦，因此当任太太表示有话要说的时候，他也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
“老爷，我同十娘谈过了。”任太太徐徐伴在任老爷的身侧，她的姿势虽然优美，但可惜身材发了福，因此无论如何是轻盈不起来了。
任老爷动了动眉头问：“谈的如何？”
“她倒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任太太欲语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师娘提出来，想把户籍转到鲁氏的名下。”任太太低眉顺目地道。
任老爷愣了愣，脱口道。“简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