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太太苦笑:“我也劝说过十娘。可是她说这是她唯一的要求,像是怕她自己去了皇陵以后,我们便不再管她,因此索性便将自己的户籍转到鲁氏的名下。妾身觉着未尝不是对咱们心里存了点怨气的意思。”
她瞧着任老爷的脸色又轻柔细语地道:“宫中的圣人上次都亲自派人来,阻止汝南郡王选十娘为妃,可见是很中意让十娘跟李皇妃去陪陵的。我想这孩子统共也就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这种糊涂的要求修也再提!”任老爷挥了挥手,毫不在乎地出了正院,脸上还带了些对自家的小女子以及妇人粗知鄙见的恼怒。
任老爷越走近梅花园便越是步履轻松,待见到穿着湘妃色衣裙的竹翠像只花蝴蝶似的从内室迎出来,已然是觉得自己浑身松泰。
“老爷回来了。”竹翠轻盈地行了一礼。
“起来吧。”任老爷看着自家的嫩草,面色和蔼地上前扶了一把。
竹翠虚虚地斜依在任老爷的身旁进了屋,又吩咐使女去端茶,她就给任老爷敲肩捏腿。
“老爷,你今天有心事?”竹翠在任老爷的背后轻轻地揉捏着。
“这你也看出来了?”任老爷诧异地转过头。
任太太提得那点事虽然任老爷进了梅花园就已置之脑后,但方才那点不舒坦的感觉还是残留在了心头,任老爷没想到自己新的小嫩草还是一朵解语草,因此竟很有些意外的惊喜。
“老爷的一言一行可都在我心里装着呢。”竹翠面带羞涩地从使女手中接过托盘,跟任老爷奉上了茶。
任老爷接过了茶碗顺手在竹翠嫩滑的小手上摸了一把,一朵家花,竟有了窃香之意,如此雅境怎能令任老爷不心头愉悦:“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为了十娘子要转户籍的事情?”竹翠起身又接着替任老爷捏肩。
“怎么这事你也知道?”任老爷放下了茶碗。
“最近十娘子闹着要将户籍转到宋府舅奶奶的名下,府里上下哪有人不知道的呀?”竹翠笑语盈盈地道,“十娘子一向与宋府舅奶奶亲近,平日里常往掩月庵去,即便是在家,也是吃斋念佛。”
“同外人亲近,倒把孝顺父母的正经事给忘记了。”任老爷阴沉了脸色。
“宋府的舅奶奶是个菩萨,十娘子想与她多亲近一些,也是常理,更何况她们还是一起从平江府来京的。”
“那也没有转户籍去给别人当女儿的道理。”任老爷冷哼地道。
“老爷说的是,十娘子那是年幼,不知道这做父母的要为儿女操多少心思,就说她将来嫁什么样的夫婿,又要操办多少嫁妆,真不知道要费去老爷多少心思。”竹翠手上的力道轻重适宜,将当初侍奉任太太的那份工夫都用在了如今任老爷的身上,任老爷很是受用地眯起了眼睛。
“那倘若十娘不需要选夫婿,也不需要准备嫁妆呢?”任老爷闭着眼问。
竹翠吃了一惊,小声地问:“老爷子就由着十娘子吃斋念佛了吗?”
任老爷不语,竹翠眼珠子转了转:“倘若是这样,那这户籍倒还是转了的好。”
任老爷睁开了眼睛不解:“这是为何?”
“这女子在家中哪有一直不出阁的道理?否则旁人岂不要疑心小娘子的闺誉,倘若想要由着自家的小娘子吃斋念佛,那就须得找个庵庙出家或者挂单,官家的公主都尚且如此,何况咱们寻常的官户人家?”
“不会有那样的事。”任老爷摆了摆手。
“老爷,即便别人不会怀疑小娘子的闺誉,可是你想,倘若老爷既不替十娘子择夫婿,又不替她备嫁妆,那外头知道的,晓得老爷是真心爱护女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你是苛待了原配夫人的嫡女呢?即如此,何不随了十娘子的心愿呢?”竹翠卖力地劝说道。
任老爷听着也是心烦,他起先听到任荟蔚要迁户籍,心下甚是恼怒,但此时听了竹翠一番话,又觉得颇为有些道理。
任荟蔚陪着李皇妃去了皇陵,这也相当于就是出了家,从此以后跟任府再也没有关系了。
不过就是一锤子的买卖,任老爷长叹了口气,将竹翠拉着抱入怀中:“罢了,罢了,即是十娘心里是这么想的,那便成全了她吧,也免得她心中生怨,倒似我这个做父亲的亏待了宋府,也亏待了她。”
竹翠坐在任老爷的怀里娇笑道:“老爷说得是,这宋府如今可是绝了户的人家,老爷过继了个女儿给她们,那对宋府可是大恩大德。如此宋府满意,十娘子也高兴,一举两得。”
任老爷点一下竹翠的鼻尖儿:“你这个小机灵鬼,好个一举两得。”
“老爷那是知恩图报,奴儿才是一举两得。”竹翠在任老爷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她心下无比的得意,如今任老爷对她是言听计从,她倒要看看这府里往后谁还敢不把她竹翠放在眼里。
过了浴佛节的京城,一日暖似一日,但梁国公府的这几日却似寒意彻骨。
整个属于阮姨娘的三房,所有的管事以及嬷嬷使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仿佛人间蒸发,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唯一还残留着三房痕迹的当属梁国公的庶子李瑞了,不过这位三郎君也被梁国公遣出了京城,名义上是游学,实际如何就不得人而知了。
采萍端着盘荔枝走了进来,荔枝去了壳,粉嫩嫩地装在瓷碗里,再缀上几枚小红樱桃,甚为好看。
“哪来的?”正在缝补衣服的射月抬头问道。
“咱们满府,最爱这妃子笑的除了薛夫人还能有谁,不从二房那里得来,还能从哪里来?”采萍笑着道。
薛夫人不但长得白肤润滑尤若羊乳,连这爱吃荔枝的喜好也跟当年的杨贵妃像了个十足。
射月又拿起了针线:“你小心些着收二房的好处,要知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
采萍捏了颗荔枝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尝着:“别看以前二房跟三房闹得不可开交,如今三房一烟消云散,二房他们倒是知道了,这梁国公府究竟谁才是主人,所以夹起尾巴来做人了。”
射月轻轻摇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我倒是觉得还是之前少夫人在的时候好,虽然几房私下里有些小矛盾,但大体上还算是一团的和气。”
采萍放下了手中的荔枝碗凑过去问:“你担心新来的小公爷夫人,不和气?”
射月低头缝衣不说话,采萍却自顾自地分析:“这任府的小娘子还没有进门,就能隔着府把三房给解决了。听说长公主也不是很喜欢这位小娘子,她去任府的时候,是打算兴师问罪的,结果回来以后,倒像是叫人给训了一通,而且也不再反对这门亲事了。这任府的小娘子也太厉害了些,简直闻所未闻。”
射月轻声地道:“和气也罢,厉害也罢,咱们不过是下人,只尽心伺候就好了。”
采萍呶了呶嘴:“可是少夫人当初都答应了,让小公爷纳了你做妾室。”
射月粉脸微微涨红,低声呵斥:“你可是见不得我在小公爷的房里呆下去,存心要撵我出去?”
“这是少夫人跟长公主早就定下的名分,若非少夫人得病去世了,你早就做了小公爷的姨娘了。”采萍不服气地道。
射月嘴角微有苦涩之意:“小公爷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倘若他对我有一丝半分的心,我又何须要等到现在?”
“你自小就在小公爷房里伺候的,将你提拔成姨娘,既是规矩,也是情分。”采萍不以为然地道。
“一切就等新的少夫人进门再说,到时就看我的命了吧。”射月轻轻叹息着,又拿起了李衡的衣服。
“你放心,梁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上面还有大长公主呢?就算任府的小娘子再厉害,进了咱们府,她即便不想讲情分,也不能不讲规矩。”采萍塞了颗荔枝在射月的嘴里笑着道,“且等着你的好吧,柳姨娘。”
任荟蔚的窗户被人轻叩了几下,听见声音她与屋内的竹香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窗户又被啊响了几下,这下她们明白了,竟然是真的有人她们窗外轻叩。
“小娘子。”竹香声音微颤,她虽然一向沉稳,但也没有真没有遇到过,闺阁女子的窗户在夜晚被人轻叩的这种状况。
任荟蔚搁下了手中的笔:“竹香,把窗户打开。”
竹香走到窗边,大着胆子将窗推开,外面月色皎皎,窗外有名年轻的黑衣男子侧站着,银月冷光下,更衬得他的侧容俊美如画。
“梁,梁小公爷。”竹香吃了一惊。
李衡站在窗外不回转身:“我有事要同你小娘子说。”
任荟蔚走到了窗前:“你找我何事?”
“听费得力说,你故意甩开了他们?”李衡仍然侧站着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掩饰他夜叩闺阁女子窗门之举的失礼。
“是有这么回事。”任荟蔚只轻轻地沉吟了一下,也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