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才刚刚亮，宋郁便赶到处里，向将军汇报何家的情况。
政府对何家大火的事情非常重视，毕竟何家并非小门小户，在上海城也有非常显著的地位，其中何家还牵扯着几家大户的生意往来，那几家商人也纷纷给政府写信，一定要调查清楚这次何家发生大火的事件。
上海城里也开始人心惶惶，都说是何家父子生前坏事做多了，是那些被他害了的人回来报仇了。
“何家那边死的只有何氏父子，其他佣人跟妾室倒在花园里，都没有受伤，而且那么大的烟味都没有醒过来，一定是被喂了安眠药。并且从现场的情况看来，何家父子是被人绑在凳子上无法挣扎，所以被大火活活烧死。”
宋郁突然劈天盖地地横生出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至少白戎并没有伤害其他人，他只不过是替父亲报了仇，单单只是向何氏父子而已。
“宋郁。”将军端着水杯，站在窗户前，眺望着远处，突然地叫了一声宋郁的名字。
“将军。”宋郁笔直地现在一旁，等候命令。
“宋郁，你去白家询问一下白戎，了解一下最近何家有没有得罪什么商人。你肯定也想到了，何家起这么大的火，绝对不可能是偶然，到底是谁，这么想致何家父子于死地。”
宋郁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是。”宋郁回答。
宋郁心里很担心白戎的安慰，独自一人走到白家。心里像打翻了一瓶调味剂，五味杂陈。
倘若一切真的是白戎做的，自己应该怎么办。或许他会更加倾向帮助白戎隐瞒，只是害怕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宋郁第一次觉得，从军队到白府的路这么长，他走了好久，仍然看不到白家的府邸。
可突然又觉得那么近，他低着头走了一会儿，眼前便是白家了。
白家的管家认识宋郁，见宋郁来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开了门。
“白戎在房间吗？”宋郁进了大门，转头看着正在关门的老管家。
“少爷从早晨一起来就一直在祠堂了没有出来过，早饭也没有用，请宋长官劝劝少爷吧，老奴这就为您引路。”老管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愁眉不展地，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忧愁。
宋郁不禁紧张起来，客气地老管家说：“有劳了。”
宋郁跟在老管家的身后，拐过曲折的长廊，途径花园，然后到了白家祠堂。
“老奴就不进去了，宋长官请便吧。”到了白家祠堂，老管家自然而然地向后退了一步，用沙哑的声音对宋郁说，然后转身迈着利落地碎步离开。
宋郁笔直地站在祠堂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只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其余的完全听不到，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宋郁无法找到缝隙。
看来，也只有进去当年问白戎，才能把这件事情的头尾弄个明白。
宋郁朝着祠堂里面喊了一声：“白戎，我进来了。”说完，便推门而入。
宋郁推门进去就看到这样一幕，苏禹跪在地上，身子挺得笔直，背影有些孤寂。屋外的光束投射进来，柔和了他背影的轮廓，宋郁反手阖上了门，然后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门上，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踩着缓慢的脚步走进他，没仔细着不发出声响。
“白戎。”
宋郁的声线很冷，嗓音又十分沙哑低沉，如今故意地放柔，倒又些四不像，但是并不难听。
可是现在的白戎心里乱糟糟的，他没有心思去琢磨宋郁的嗓音。
他身侧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甚至手心里出了汗，他也不肯擦一下，任由指甲硬生生地扣进肉里，白嫩的手掌溢出鲜血。
白戎没有回应他，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线条，将嘴唇抿成了一条长线，双眼有些空洞，不似往日里神采奕奕。
宋郁微微弯身，蹲在白戎的身边，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抚摸上白戎单薄的背脊。
男孩瘦的要死，背后的骨头突兀的咯手。宋郁早就发现了白戎的瘦弱，他生的虽然高，但是骨头又小的不得了。虽然白戎同宋郁一般高，可是看上去，宋郁要比白戎高了许多。
宋郁心疼地看着他，眼底的柔软只给白戎而已。
“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他开口问他，却不见他说话，只是垂着眼睑摇摇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宋郁摸着他的头，继续说：“先起来。”
“不。”白戎拒绝：“我会下地狱的。”他缓缓抬起头，是一张湿漉漉的眼睛，他本来长的就小，哭起来就更像小孩了，很惹人心疼。
他其实很害怕，他才不到十八岁，可肩上抗的担子却是超出他的年纪的。他也会感觉到很累，可现实逼着他长大，逼着他去承受要比别人多许多的东西。
宋郁突然愣在一旁，心就像被揪着一样一阵一阵地疼，疼的他呼吸不上气来。
他从前从来不知道情为何物，直到遇到白戎，却也发觉自己那颗心越来越柔软。
“白戎……”宋郁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他安慰着他：“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白戎，不会有人知道的。
因为他根本不会告诉任何人，无疑他在政府跟白戎之间，选择了白戎。宋郁并不认为白戎有错，他不过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许手段极端，可在他的眼里，白戎做什么都是对了。
白戎咬着唇，满眼绝望地朝宋郁摇了摇头。
他该死，明明已经报了仇了，心里却又害怕的要死。他觉得自己真该下地狱，他害了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宋郁嗤笑一声，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把下颚抵在他的头顶：“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护你周全。”
白戎哭的泣不成声，宋郁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耐心。
宋郁把他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给了白戎。
“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其他人再伤害你了。”
宋郁盈盈握住白戎的手掌，抚摸他掌心的痕迹：“你对自己还真够狠的。”
他兀自把手塞进白戎的手心里，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在白戎耳边耳语，他说话时语速极其暧昧，炙热的气息吹的白戎耳垂很痒，泪水挂在眼帘上，眨眨眼睛便落了下来。
“若是你里难受，你掐我好了。”
白戎抬起头，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脸色惨白的没有血丝，就连平日里红润的双唇，此时也白的不像样子。
宋郁看着他的模样，疼在心里。
“我带你回房间好吗？”
白戎卧在宋郁的怀里，点了点头。因为跪地太久，双腿发麻，将将站起来，踉跄几步，要看又要摔跤，宋郁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稳。
“我自己可以走。”白戎轻轻地推开宋郁，踉跄着走过去推开祠堂的大门。房门外的阳光格外灿烂，白戎太久没见光，光束的照耀叫他有些不适应。
他抬着手臂，用衣袖遮挡着眼睛，一路小跑回房间，林锦轩紧跟其后。
白戎被生活磨练的早熟而坚毅，而此时却又是一副瓷娃娃的形象。宋郁明白，白戎不过是表面坚强，实则内心极其脆弱柔软。
白戎把沉重的脑袋伏在床榻上，两只鹿眼漫无目的地看着一旁，宋郁踱步过来，蹲坐在白戎身边，向前倾斜着身子，手肘撑着膝盖，十指交叉放在下巴底下，一双冷峻的黑眼睛把白戎看着。
两人目光交错，白戎贼心虚地赶忙低下头，宋郁伸出一条胳膊，白戎自然而然地将头枕在上面，宋郁随即也歪倒下去。
“有时候，我会觉得好累，很多事情都压的我喘不上气来。”白戎说话的语速温柔而缓慢，好像是没什么力气，胸膛轻微地起伏，睫毛也跟着上下颤动。
“所以你应该好好休息了。”宋郁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在寂静的房间里，两人彼此相对，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如若没有仇恨、没有国耻，就这样一直下去，便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可是只要我一停下来，白家就随时有可能陷入危机，所以我不敢。我须得照顾好姆妈，跟小敏，这是父亲时常叮嘱我的。”
“从前我一个人，太累了。”
白戎的眉目间，是浓浓的疲倦，少年本不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吗，为什么他的白戎会如此忧愁。
“以后不会了，我会陪你一起走，会保护你，保护白家，保护你的姆妈，保护小敏。”
“谢谢你，宋郁。”
朱唇微启，缓缓嘴角漾开一抹笑着。
他枕着宋郁的手臂沉沉地睡去，在梦里，他回了汉口，花田绵亘，当中白菊花浩荡，自地老天荒开来，如雪，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