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泣不成声，次日醒来这座城市依旧车水马龙。”
阳光熹微，尚行渊在尚家主宅约见江祈岸。
江祈岸也想见见这位努力地把所有罪名推到亲儿子身上的父亲。
朱管家给他上茶，江祈岸问：“管家能再给我泡一杯黑糖姜茶吗？小夏说，您泡的这个茶好喝。”
朱管家点点头，应下。
尚行渊仍旧稳坐上位八风不动，江祈岸从他有些暗沉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可以看出，这老头一晚上又做了不少弃卒保车的决定。
“江少这么淡定，看来是火没烧到江氏身上。”尚行渊饮了一口茶。
江祈岸告诉自己不能急，他和尚行渊之间拼的就是心态，“海关清查，我们公司的业务都做完了，自然无我们无关。”
尚行渊看向他，冷笑：“看来老四痴情用错了地方，你江少对他，也不过是露水情义。”
江祈岸悄悄攥了拳头，面上春风依旧：“他要自首告自己的家族，我拦不住，再说了，四号港有没有问题，尚董比我清楚。”
尚行渊的神色忽然变得深沉，看来，这小子早就知道这件事，“江少想做黄雀，把老四当蝉抛弃，未免薄情寡义。”
明明最是冷酷无情，竟还在这里和他讲情义。
江祈岸低眉晃了晃杯中茶叶：“说到薄情，尚董作为小夏的亲生父亲，一心只关心四号港的利益，而弃亲子于不顾，尚董，敢问这就是尚家的情义？”
朱管家敲门，端来一杯黑糖姜茶。
冬日已过，再饮这茶，只觉烧口，江祈岸仍旧一口一口地喝着，像是感觉不到滚烫的温度。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都和你说了。”尚行渊放松了些，“你可知他当日为何要回国，他和薛承澜之间的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没有去查他，是想放他一条生路，但是这个孩子，心管不住。”
尚行渊是铁定准备让夏星潋当弃子了。
“这些我确实不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让小夏亲口说给我听，只是尚董，四号港的秘密应该不局限于四号港吧，尚家四个港口，全部查起来，有几个是干净的？”
一杯姜茶见了底。
“就凭你？”尚行渊面露不屑，“哪怕你父亲亲自出山，我都未必上心，何况是一个实权都没有的预备继承人。”
“尚董，你错了。”江祈岸站起身扯了扯笔挺的西装，“我今天就是代表江氏和您讲话，小夏这件事，您不捞他出来，我会想办法，至于四号港，您不要以为还是十年前。”
江祈岸一字一句：“您只手遮天的日子，结束了。”
“你敢威胁我？”尚行渊反问。
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尚行渊对江祈岸的自信和才情是欣赏的，不然也不会给他的项目打出八千万的高分，可最终这人却要因为自己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放弃大好的合作机会，尚行渊只能笑他妇人之仁，目光短浅。
“这不是威胁，我想让尚董明白，江氏和尚氏的合作源于小夏，如果小夏出事，那么合作告破，虽然尚氏在g市名声显赫，这么多年，结了梁子的不在少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您以为我做不出来？”
江祈岸俯视着面前年过半百的掌权人，目光中的坚毅无可撼动。
“何必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说你的目的，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尚行渊不得不松口。
昨天，老股东们和他争执半宿，要他让出一部分股权来平息这次的危机，尚行渊不会让，不能让一个家族逆子，伤了根基。
“由您出面担保，假释。”江祈岸说。
尚行渊哼笑：“是他自己不想出来，我管不了。”
“我会去和他说。”江祈岸同样做出让步，“四号港查封后，江氏不会参与竞争，我只要他。”
“值得吗？他不是女人，没办法为你生孩子，等你过了新鲜劲，你会后悔的。”尚行渊说。
跟尚行渊这种一辈子利益至上的人讲这些没有意义，江祈岸语气坚定：“我认为值得就够了，而且，我对小夏的感情，与性别无关。”
朱管家送他到停车场，江祈岸看出他有话对他说，便主动开口：“朱管家留步，上车坐坐吧。”
江祈岸打开了副驾的车门，请他上去。
“小夏他是个好孩子。”朱管家缓缓开口，“都是被家里折腾成现在这样的。”
江祈岸的喉结哽咽了一下，摸了摸装烟的口袋，忍着没抽，有些艰难道：“我知道，我…”
江祈岸有些说不下去，当宋黎告诉他那些真相，说夏星潋种种举动都是故意把他摘出去，甚至，还把四号港的归属权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而当时，他在猜忌他。
作为唯一一个能给他温暖的人，他选择了冷漠，夏星潋最后那个单纯到凄凉的笑，让他越想越觉得心口疼痛。
“这么些年，小夏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您是唯一个真心对他的，我看得出来。”朱管家说，“他十二岁的时候被送出国，后来被人追杀，逃回国内，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被人追杀？”
“是的，我是个下人，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小夏受了董事长的命做了件事，得罪了很多人，在国外待不下去，才回国的。”
江祈岸准备着手去查这件事，“还有一事，我想请问您，小夏好像特别怕人看着他，特别是人多的时候，他的手会抖。”
“说来造孽啊。”朱管家叹了一声，“这孩子从小就生的漂亮，惹人妒忌，而他的出身又见不得光，在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尚家办宴会，小孩子都在花园玩，起了争执，小孩子嘛，抓了碰了的都正常，太太们不罢休，不停地骂他，骂他的身世，说他的长相，还有个太太上去就扒下他的衣服，当着众人的面抽，从那之后，小夏就变了，原来还会说笑话跟他几个哥哥闹一闹，后来总是低着头，再后来董事长说他惹了事，就把他送到了国外。”
说起这些，朱管家心情沉重，倘若他当时可以再胆大一点，把他从人群中抱出来，也许，夏星潋就不会有这么重的阴影。
“他当时才多大，能惹什么事？”江祈岸听了这些连呼吸都是疼的，他想过夏星潋的日子不好过，不过以他的性格，总归是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可他不曾想，再精明的狐狸，也有脆弱无法自保的幼年时期。
朱管家仔细回忆：“好像是说，他在金御打了人，依我看，小夏怎么可能主动招惹，定是那些人欺负他。”
十二年前，岂非正是他拍下照片的那次。
如果他当时不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也许，夏星潋就不会孤身一人，那么小就被送出国。
朱管家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才离开，江祈岸一字不落地把这些未曾参与的过往记在脑海里。
夏星潋说，他都会还回去，以他的方式。
江祈岸当时还鄙夷过夏星潋手段的见不得光，可现在恨不能代替他，去收拾那些带着有色眼镜的瞎子。
他不仅对整个毫无情谊可言的尚氏深恶痛绝，更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去了解这些过去。
原来，总以为是夏星潋不愿意让他跨过沟壑，不曾想，这条沟是他自己心中的成见。
江祈岸去了看守所。
夏星潋睡的刚醒，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看两只苍蝇打架，牢门打开，他懒懒伸了个懒腰：“让我看看又是谁来当说客了？”
转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动，让我抱一会。”江祈岸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紧紧地拥住他。
“江…唔，别！”夏星潋大力推开他，“这里有监控，我现在可是犯罪嫌疑人，你想被连坐吗？”
“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当你的牢友。”江祈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
“你脑子有病。”夏星潋嫌弃道，“早就说了，咱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就站在那，离我远点，大清早的抽什么风。”
“你父亲答应了，保你出去。”江祈岸听他的话，站在距离他一米五的那块地砖上，“其他的你不用管，很快我就来接你。”
“你以为我出去了还能有命？”夏星潋坐在行军床上，“在我踏进来的那一刻，我在那些人眼里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你还进来。”江祈岸不愿意让他感觉到压力，他蹲下来，看着夏星潋，“是不是我那天的态度，伤了你。”
“跟你无关，这件事，迟做早做，我都会做，我不会被他们控制一辈子，你不用有负担。”
两只苍蝇里有一只落了下风，跌倒在地上，夏星潋伸脚作势要踩，原本获胜的那只苍蝇竟然回来拉了它一把，夏星潋踩了个空。
“我从来没觉得对你好是负担，是你一分一厘都要和我算清楚。”江祈岸穿着西服，蹲在地上紧的难受，他换了个姿势坐到夏星潋身边，“你也不用有负担，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等你出去了，你就到我那去，外面的事，我会处理好，以后不会再有人威胁你，行不行？”
“自不量力。”夏星潋恶劣地说，“江祈岸，你做不到的，别管我了，你根本都不知道，我身上都背着些什么。”
若是以往，江祈岸肯定会跳起脚来和他争论，质问他都没有亲眼见过，凭什么说他不行。
经历了这些事，江祈岸做事成熟了许多，“那你告诉我，你背着什么，说出来，再难，我都和你一起担着。”
可能是一个人久了，夏星潋觉得眼睛涨的发涩，“你没必要管我的，外面的事我有把握，一定不会沾到你身上，你好好做你的江氏继承人，发挥你的实力，为你的公司开疆拓土，我就是一个垃圾，生来就是被糟蹋的命…”
江祈岸揽他入怀，“不是，你不是，小夏，你抬起头，看着我，你只是没有找到你的一片天地，你不比任何人差的，乖夏，我知道现在实力还不够保护你，但是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后盾，我们一起努力，摆脱这些，好不好。”
江祈岸亲了亲他被泪水淋湿的鼻尖。
夏星潋哪里还能再说出半个不字，窝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