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次子霍征邪,求见三殿下。”
那侍女面露难色:“原来是二少将军。只是,我家殿下今日心情欠佳,说了拒不见客,少将军还是请回吧。”
“可否请姑姑通报一声?”
“奴婢不敢叨扰三殿下,少将军还是改日再来吧。”
霍征邪不想过多勉强,只得微微颔首,算是放弃了去庆合宫的意思。
卫梵此时正坐在侧殿廊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像。头顶的廊灯摇晃着,但橘黄的灯光丝毫不能让人感到温暖。
一阵轻微的砖瓦碾挪声传入耳中。卫梵顿觉警惕,四下张望着,心道莫不是吕皇后今日害了他母妃,现在迫不及待地就要派人来取他性命了?
好,真好!他此时正是满腔悲愤无处纾解,现在若有刺客送上门来,倒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卫梵霍然起身,回房拔出佩剑,冲着无人的庭院大喊:“来啊!别躲着了,本殿下知道你们在这儿,来杀我啊,来啊!”
他举剑四顾,但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
身后忽有隐约的脚步声,卫梵怒吼一声返身出剑。但下一刻就被人攥住手腕,将剑截了下来。眼前灯光昏黄,在霍征邪的脸上投下了大片阴影。但却隐藏了他眼中的凌冽,让他此时看起来,竟也有了几分温柔。
“是我。”
卫梵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间院外忽有侍从赶来:“殿下?出什么事了?有刺客吗?”
“没有,没有……是我一人自言自语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霍征邪松开手,接过卫梵手里的剑。卫梵沮丧地低着头,丝毫没有平日的活力。
“你翻墙进来的?怎么找到这儿的。”
“找人问的。”霍征邪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你的东西。”
不用打开纸包,光是闻到那浓郁的牛油香味。卫梵就知道,这是食盒里剩下的几个牛油蟹饼。因为除却卫炀,无人与他一同分享,所以隔了好几天都还未吃完。若不是油纸包得紧实,只怕都已坏了。
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卫梵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情绪此时又泛起了波涛。他咬紧后牙槽,倔强地不想让自己在霍征邪面前流泪。但是无论他如何隐忍,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卫梵粗鲁地用衣袖擦了擦脸,恶狠狠地指着霍征邪:“你若敢告诉刘奕他们,你就死定了!”
霍征邪淡笑:“不会的。”
说着,他又觉得少了些什么,遂补了一句:“这蟹饼,你还愿让我尝尝么?”
卫梵忍不住破涕为笑:“你想吃便吃,我可没投毒。”
两人坐在了房廊下。卫梵期待地看着霍征邪拿起一块蟹饼放进嘴里,但他脸上依然平静,并未出现卫梵想看到的惊喜之色。
“怎么样?好吃吗?”
“嗯。”
卫梵对霍征邪这番淡淡然的反应有些失望。但此时有人能陪他坐在这里,他便已觉得十分开心了。
“征邪兄,你说我现在会不会是在做梦啊?今日的事太过突然,我总觉得我一定是在做梦。待我醒来,我娘还在,还能骂我不争气,给我做蟹饼。”
霍征邪不知如何宽慰卫梵,只好就这么沉默地陪他坐着。
卫梵苦笑着道:“其实让我最为难过的,并非是我母妃骤然离世。而是我父皇。你知道么,今日的事其实全然都是皇后一手策划。她视我与我母妃为仇敌,一心只想杀了我们,好让卫则继承皇位时了无威胁。我就不明白了,我从未想过夺位,可她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霍征邪沉沉道:“也许此事,未必是皇后所为。”
“不可能,一定是她!常青姑姑都已告诉我了。是皇后借郭娘娘的手悄悄投毒,然后将所有的茶片都混了毒药来掩人耳目。她们去殓尸时,瞧见郭娘娘脖子上的勒痕很细,是淤紫的。她分明是被人勒死之后,伪装成上吊自尽的。”
霍征邪的薄唇渐渐抿紧成了凌厉的弧度。
“我父皇,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可你知让我最为气愤的是什么吗?是我父皇他根本无意去查,也无意惩处吕皇后为我母妃讨回公道!我母妃生前也算是备受恩宠,可现在……呵,帝王薄情,大抵便是如此吧。”
卫梵摇了摇头,脸上都是苦涩的笑意。霍征邪看着他,不由得想起了入学前不久,那个被他追捕到的刺客。
那人出手狠戾,宁死也不肯出卖雇主的身份。显然不是一般的刺客。能将刺杀做到如此地步的,必定是身份不凡之人。其实霍征邪当时就听父亲和大哥谈起过,说是此人极有可能是皇后雇佣的。
但其中细节,他当时并未去问,也无心去问。
可现在想来,他却只觉得后悔。
“若真如此,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卫梵恨恨地握紧了双拳:“我无心夺储,但吕氏偏偏不依不饶。吕皇后也不是第一次对庆合宫下手了。我母妃的仇,我非报不可!”
“吕氏势力庞大,你欲如何与之相抗?”
卫梵咬了咬牙:“还不知道……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吕氏的阴影之下。不想对着杀母仇人卑躬屈膝。便是鱼死网破,我也不会退让半步!”
霍征邪对他的这份决心不置可否,只是沉默。他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似是在心里决定了什么事情。
“你还想出宫吗?”
卫梵两眼顿时放出光来:“你能带我出去?”
霍征邪点了点头:“你应当外出纾解一下。”
眼下庆合宫出了这样的事,卫梵自然也没有心情回学士院听课。待在这宫里也处处都是伤怀之景,倒不如出宫溜达溜达,也好过触景伤情,郁郁寡欢。
卫梵终于又笑了出来:“那我明日就去向父皇请命!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反悔!”
“好。”
卫梵生怕霍征邪反悔,故而第二日一早就跑去找盛帝,说是想和霍征邪一同出宫散散心。盛帝虽不愿儿子一个护卫都不带就跑出去,但想到卫梵此时正需要发泄,陪同的人多了未必是好事,遂也点头同意了。
绵绵秋雨伴随着玥贵妃的葬仪持续了多日。悬挂在宫门上的白花都被雨水浸湿,垂头丧气地耷拉着。
这日细雨如丝,卫梵难得的起了个大早。他对着铜镜选来选去,最终选定了一件看起来颇为低调的淡蓝色银边束袍,配着头上的璞玉发冠,俨然是一副翩翩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待他兴冲冲地跑出宫门时,霍征邪已倚着马车在外等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