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六，家长会便安排在这一天下午。因为周六下午上完两节课会放假，学校鸡贼地选择上完课开家长会，丝毫不耽误上课。
吴浩苦了一下午的脸，说是他妈妈昨晚把他臭骂一顿，并拒绝来开家长会，理由是嫌吴浩的成绩丢人。温墨给他塞了很多甜食都没能让吴浩转变一下他的苦瓜脸。
而对于温墨而言，家长会这种事情，温墨连告知家长的想法都没有。
刚来烟城时，温墨顽劣的不像话，温墨想着，自己都这样堕落了，爸爸总该来烟城怒斥自己一顿吧。结果，怒斥是有的，只是在电话里，后来似乎对温墨的顽劣习以为常，怒斥也免了，放任自流。
一年多的时间里，温墨见到温父的日子屈指可数。
第二天下午腾出来最后一节课开家长会，温墨去找元清平轻车熟路地请假，一进元清平办公室：“元老师，我家长来不了，我是不是可以提前回家了？”
元清平转过头来，一手拿着手机，眼神示意温墨噤声，温墨见状乖乖在一旁等着。
“好的，对，五点开始，一教学楼五楼。待会见面再聊。”元清平坐着打着电话，脑袋时不时点一点，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一点点向下滑动，看下去喜感十足。
挂断电话，元清平看了温墨一眼，然后开口：“你爸爸的电话，说今天下午过来。”
温墨怔在原地，他会来？
这段时间我没有惹事吧？怎么突然来学校了？那刚才她还自作主张说来不了，喊得那么大声，估计电话那头也听到了……
温墨尴尬地挠挠头，有些恍惚地退出了办公室。
这次是全校统一召开家长会，有很多学生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涌动的人群，寻找自己家长的身影。
温墨校服外套宽宽大大，时不时有秋风溜进来，她把衣服裹紧了一些，也跟她们一起趴在栏杆上向下看。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墨回过头来，看到了曾经她一直很希望看到的旧人——温世峰，她的爸爸。
旧人归来。
温父还是穿得一丝不苟，衣服整齐到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也打理的不长不短，目光炯炯，看上去很精神，很难看出是四十多岁的人。
温墨无数次想要看到的人，此刻站在她面前，温墨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上的波澜，反而，一种无名的陌生感在空气里无声地蔓延，有多久没见了？
温墨往前推算着日子，脑袋却如同死机了一般，只重复闪现着温世峰那天沉下来的脸，温伊鲜红的蝴蝶结。
······
温父率先打破了沉默，简单地问候一句：”过得还好吗？“温父看着面前发愣的女儿，想到的是幼年时，他工作忙，温墨一看到他回家就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一直撒娇···
那些快乐温馨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打破了，只残忍的留给父女两人无尽的沉默和尴尬······
”挺好的。”温墨看着温父，却叫不出来一声爸爸。那种无力感，让温墨心里一阵酸涩。
“我听元老师说了，最近你转变很大，爸爸很高兴。“温父笑了笑，硬朗的面容看上去柔和了一些。不仅仅是听说，温父明显感觉到女儿的不同，从前花花绿绿的衣裳，现在干净简单的校服，气场减弱了不少，那种和谁都要争一争锋芒的性子似乎慢慢变磨平了，沉稳了不少。
温墨听到温父的夸奖，也不知做出什么反应，虽心里是开心的，嘴上却说不出来。心中不由得笑自己，这么笨嘴拙舌，难怪不讨爸爸喜欢。
家长陆续进入教室，元清平已经在讲台上站好，看见温墨和温父在走廊上谈话，笑着点了点头示意。
”时间到了，我先进去开家长会了，你可以先回家等我。“
”嗯嗯。“温墨点点头，看着温父高大的背影一点一点进入教室，正发愣在，打完球回来的陈一帆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没轻没重的，力度有点大，温墨肩膀一疼，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跟你熟吗？你就打我？这男生神经粗的令人惊叹。
陈一帆身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很是时髦，眉眼都跟陈一帆很是相似，尤其是那一头微卷的毛发。中年男子打量了温墨一会，眼睛一亮，就笑了：“小姑娘真好看，你就是温墨对吧？“
温墨点点头，便听到陈一帆爸爸无厘头的话传来：“下次陈一帆再锤你，你就狠狠揍他，这混小子，没个轻重的。”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对着陈一帆怒吼道：“臭小子，谁让你拿我的宝贝篮球打的？你看弄脏了···”语气中满满的心疼。只是面上还是笑嘻嘻的，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
陈一帆无所谓地拍拍篮球上的灰，露出了一点签名的笔迹：“不用都生锈了，难不成还想当传家宝啊！”陈一帆脏兮兮的手推着他爸爸就往教室里面送：“快进去吧快进去吧，别磨蹭了。“
”欸，你爸爸很帅啊，那气派，感觉是要来买学校的一样。“陈一帆丝毫没有心生愧疚的自觉性，八卦道。
林雨微也站在走廊处，听到了陈一帆的问话，冷哼一声，嘲讽地说了句：“谄媚。”
陈一帆本就大大咧咧，丝毫不客气地回怼过去：“又没对你谄媚，你倒是管得宽。”
温墨撇了陈一帆一眼，丫的！这男生竟然夺走了自己的乐趣。天知道她多想跟林雨微吵吵架缓解一下心中郁闷的情绪，竟然被陈一帆抢了先，温墨又瞪了陈一帆一眼，只得接着陈一帆的话，对着陈一帆发问：“她有什么值得你谄媚的？”
是很真诚的疑问，却最是气人。一本正经地说，你，林雨微，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看着林雨微气的脸发红转身就跑，陈一帆悄悄给温墨竖了个大拇指。
温墨突然想到，陈一帆前两天向温墨讨教骂人的本领，不由得好奇：“欸，你那天问我怎么不带脏字损人，然后气冲冲跑出教室，是去唇枪舌剑去了？”
陈一帆眼睛转了两转，反应了一下，随即一脸骄傲：“对啊。”
“骂谁去了？”温墨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一个追我的女孩子。”陈一帆耸耸肩。
“喜欢你，那你骂她干嘛，不喜欢拒绝不就好了？”
“她造谣我！老子连女生手都没摸过啊，手都没摸过啊，”陈一帆说到这里还委屈巴巴的，“她竟然说我有女朋友还故意勾搭她···我的英明毁于一旦，我爸看喜羊羊的时候就教导我，男人只背老婆砸来的锅，她又不是我老婆还给我甩锅，这我怎么忍得了嘛！”
温墨笑出声，陈一帆的描述实在有趣得很。
陈一帆也觉得温墨实在有趣得很，班上的人都注意到了她和林雨微的过招，林雨微攻一尺，温墨就攻一丈，像一头气势汹汹的小兽，丝毫不知道畏惧。
陈一帆还抱着脏兮兮的篮球，隔壁班一男生冲着陈一帆喊：“欸！兄弟，还打不打啊！”
陈一帆也冲着那头喊：“来啊，兄弟！”
男生的脑回路实在是奇怪，明明可以靠近了再说话，非得隔空喊话，果不其然，元清平冲了出来，大怒：“小兔崽子，闹什么闹，都给我回家去！”
陈一帆被骂了也大大咧咧地笑，然后跟温墨说了句拜拜，就抱着篮球往楼梯方向跑，张扬的少年似乎本身便可抵御寒风，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背影也威风凛凛，跟众人擦身而过，速度快的像一阵风。
温墨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王叔的车就候在校门口。自从上次举报信事件后，王叔每天都来接送自己上学、放学，温墨其实也清楚，这是一种变相的监管。
不知道应该说成关心，还是监管。
温墨其实有些羡慕陈一帆，陈一帆应该是家里宠坏的孩子吧，温墨并不了解他的情况，却可以笃定。只有家里给足了爱的孩子，才可以如此放肆自由，无拘无束，他不需要去在意一些细节，也不需要去在意别人的情绪，他只需要活好自己。
不像吴浩，憋屈着胆怯着过活，却还是因为考试退步害怕妈妈的责罚，依旧不被父母所满意···
更不像温墨，无论是叛逆还是如今的归于沉静，都是受到了外力的作用，从来不是完完全全的自己的选择。
如果说，人性格的养成注定和家庭脱离不了关系，那么方砚呢？他如此沉稳的性格，是因为什么？
”张姨，今天多做一些菜，爸爸来了。“温墨一进门便走进厨房跟张姨交代，张姨听到很是高兴，甚至比温墨流露出来的开心还要多，她忙活了半天，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先生终于肯来看看小姐了···
可是······
放在餐桌上的各式花样的菜冷透了，温父也没有回来。
”张姨，再热一遍吧。“温墨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电视机是从来不看的新闻台，主持人一本正经机械着报告着国家大事、政治局面······
”欸。“张姨注意着温墨的神色，白净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语调也听不出喜怒，忙又把菜热了一遍，再一次摆放到了桌上。
秋天的菜似乎凉的格外的快。
”再热一遍吧，张姨。“温墨的声音小了很多，但一字一句的，话中是隐藏着的小小的希翼。
叮铃铃——温墨的手机响了起来，温墨沉着的眼睑抬起，很快接听起来，那头一贯沉稳浑厚的声音传来：”温墨，我不过来了，有事要赶回去。“
”好。“
挂断电话之后，温墨将电视调成静音，这才笑着开口，脸上的笑容清清淡淡，”不用热了，张姨。我们吃吧。“语气平淡到几乎没有任何颜色。
旧人还是没有归来。
黑暗中，温墨蜷缩在床的内测，想给方砚发了一条短信，编辑了又改，编辑了又改，好不容易发出去了一条。
”方师兄，为什么有的家长不喜欢自己的小孩？“
吴浩的妈妈没说不喜欢吴浩，但她不满意吴浩的肥胖和成绩，温墨的爸爸也没说不喜欢温墨，但他连吃顿饭的时间都空不出来，可陈一帆的爸爸，嘴上骂着”臭小子““混小子”，眼睛里一直带着笑，陈一帆把他宝贝的签名篮球糟蹋了，他也笑······
陈一帆的爸爸喜欢陈一帆，比喜欢他的宝贝篮球还要喜欢。
什么羡慕陈一帆，羡慕这个词太轻了，温墨就是嫉妒，嫉妒他有自己没有的。
微信上显示消息已读，但方砚久久都没能回话。该怎么回答呢？
看来连方砚都给不了答案。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都不足以慰藉。
方砚打了个电话过来，温墨接通电话，没有说话，等着方砚的下文。
“小朋友。”方砚喊她，如此温柔且小心翼翼。仿佛温墨是个瓷娃娃，大声说话都能震碎了。黑夜里，这温柔的一声在空气中被无限的拉长，一下子整个安静寂寥的空间被填满。
温墨屏住呼吸。
“谁说家长不喜欢你了。身为你的家长，得站出来澄清一下，”方砚话语中带笑，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道：“这是谣言。”
不喜欢你这件事，是谣言。
温墨心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一瞬间的恍惚，下一秒意识到，这句话的重点，应该放在“身为你的家长。”
温墨恼怒，冲着电话喊了一声：“狗男人。”这是温墨第一次坦白说出心里喊了好久的称号，方砚专属的“狗男人”。
方砚沉沉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那声音凉薄而低柔，带着慵懒的沙哑，温墨觉得心里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便听到方砚好听的嗓音接着下蛊：
“睡吧，小朋友，我守着你。”
长夜再无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