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粥,过几天,漓漓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1996年的年味很足,孩子们手提着灯笼在巷子里疯玩,隔壁大黄好像也是受了人们欢快气氛的感染,快乐起来,尾巴一直摇着,跟在小孩子的后边活跃地跑着、跳着,不知疲倦。
孩子们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它也坐下来,伸着一只长长的舌头散热。迟念念最喜欢大黄这股子乖顺的劲儿,总喜欢带着她那双粉嫩的手套帮大黄顺着毛。
大黄显然也是很喜欢被人类抚摸的感觉,嗓子里发出呜呜地舒适的声音,闭上眼睛用心享受这按摩,有时还会翻过身来想要迟念念帮它按摩一下肚皮。
笨重的孩子,也有一个温暖的冬天;长着毛的狗,也要有个舒舒服服的年。
突然单以安悄咪咪地示意他们都聚过来,几个人把脑袋凑到一起,大黄也想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但是几个人穿的太厚了,没给它留下一个脑袋的地方,只好在外围急的边摇尾巴边转圈圈。
大黄许是太着急了,“汪汪”叫了两声,单以安急切地捂住他的嘴,蹲下顺顺毛,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根火腿肠,往远处一扔,大黄寻味远去,就这么把它打发了。
亓霁月等的急了,踹了他一脚:“有屁快放,什么事情这么奇奇怪怪的。”
齐光风在旁边应和“就是就是”,活像一个狗腿子。
单以安故作神秘地,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拿出了几个浅红色的东西,众人定睛一看——是摔炮。
亓霁月率先抢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人咋舌,单以安想再抢回来,奈何发育不够,个子太矮,亓霁月一抬手他就够不到了,一看是被亓霁月抢走了齐光风就无力反抗。
迟念念好奇地问他们这是什么,几个人支支吾吾仿佛干了什么坏事,最后还是亓霁月解释的。
“这是摔炮,可好玩了,分你几个。”
亓霁月这种行为遭到了男孩们的反抗。
“不行,她还这么点,怎么能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单以安大义凛然,“还是我来玩给她看吧!”
亓霁月瞥了他一眼:“可拉倒吧,这玩意儿只要不往人身上扔就没啥攻击性。来来来,我们分了分了。”
总共也没几个摔炮,四个人每个人也就只有三个,这三个小东西成了他们一整天的乐趣,放在兜里怕炸,放在手里怕掉,偶尔摔一个,也要一起,不想自己的摔炮比其他人少。
小孩可不就是这样么,总想着所有东西都要和朋友一样多,也许是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
摔炮不算是多么金贵的东西,距离四合胡同两条街的尽头有个不起眼的小卖部,小卖部老板是个老爷爷,他们叫他童爷爷,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
那是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单老头,不过他做了许多小孩梦想的事情——开了一家小卖部。
不大,但是东西也算是齐全,柴米油盐酱醋茶,笔本书橡皮美工剪刀,而且东西便宜实惠,邻里也经常照顾他的生意,他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
单以安这几个摔炮就是前几天他去帮妈妈打醋的时候童爷爷顺手送给他的,他去买东西的时候童爷爷也总会给他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笔,有时候是本子,有时候是吃的,单以安特别喜欢这个爷爷。
“咱们再去找童爷爷要点好不好?”
摔炮数量少的可怜,他们还没玩够就没有了,显然是不能尽兴的,于是就有了他们蹲在台阶上讨论着要不要再去要点摔炮的一幕。
他们还是去了,非常不要脸地排排队去了。
冬天的天气干燥而寒冷,天空却明亮而清澈,无云,只有太阳高高在上。
巷子尽头的小卖部里,藏着一个有心事的老头。
老人佝偻的身子,老花镜架在已经枯萎的鼻梁上,皱纹一道道的显示着岁月对他毫不客气。此时的老人只是安静的坐在小卖部一角,静静地雕刻着他手里的心事。
他们到的时候童爷爷正在为他的手工娃娃仔细雕琢,活灵活现地孩子模样跃然于棕色木块上。
带着老花镜的童爷爷左手刻刀,右手砂纸,悉心打磨,并未发现孩子的到来,一心只在他手里的女孩上。
过年了,小卖部里没什么人,胡同区前建起了大超市,人们都去超市里买瓶装酱油和醋了,街上就只有那么几个孩子来回玩乐。
四个人在小卖部旁边转了转,并未发现童爷爷的身影,单以安在昏暗货架的角落看见了他。
一双老手摩挲着刚刚雕刻完成的艺术品。
迟念念听说,一个美好的作品里面倾注了作者的悲伤与欣喜。他总觉得,童爷爷有心事。
亓霁月神经大条,用刺耳的嗓音打破了沉静的时间,凭借一己之力成功吓唬到在场剩余四位的灵魂,沉默着欣赏着艺术品的时间结束,到了撒娇卖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时间了。
“童爷爷!”亓霁月立马跑过去,炫耀自己的新衣,“童爷爷,看我的新衣好看不?”
童爷爷收起眼角的悲伤,一双苍老的手摘下他的老花镜,笑盈盈回头,打量着这个表面上炫耀着自己的新衣,眼睛却轱辘轱辘打量着小卖部里卖鞭炮的位置。
童爷爷真的很认真的打量了一圈,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亓家小姑娘这衣服啊,真喜庆!
亓霁月也就是想找个话题糊弄一下,没想到童爷爷真的认真打量了一圈还认真的给出了结论,其余三人在她身后捂嘴笑,平常在一块玩没发现,现在经童爷爷一提点,发觉了,她这衣服的确是挺喜庆的。
红色的大花棉袄,黑色的运动裤边边上,亓霁月妈妈还给绣上了红色的小花,总之全身上下每件衣服都会发现红色的痕迹。
亓霁月恼了:“本命年呢!你们妈妈不是也让你们穿红内裤了吗?”
听了这句话,亓霁月抬起了高傲的头颅,看着刷地一下脸就成为红苹果的两人,嘴角微微翘起,心中默念:小样!咱仨谁也别想嘲笑谁。
“你……你怎么知道的?”单以安羞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前几天,我妈,还有你妈,光风妈妈,在我家说的呗!你俩那红内裤还是我妈给挑的呢!”
这下齐光风也忍不住了,脸被憋得通红说:“亓霁月你不知羞的吗?这种事情都好意思说出口?”
亓霁月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他们二人:“就这?就你俩从小到大那一箩筐子破事,有哪个我不知道?就大早上起来在那个游戏厅……”
齐光风一听这语言不太对,偏离了他们原来的轨道,立马冲向前去捂住了亓霁月的嘴就往小卖部外拽,虽然平日里总是看齐光风被亓霁月打,但是他还是有一包力气的,把亓霁月掳外边去还是绰绰有余的。
童爷爷看着他们几个一起打闹,为素日里没什么人气的小卖部也多添了几丝烟火人间气,说到烟火,他们几个的确是忘了点什么。
迟念念一直看他们三个小学生似的打闹,虽然过完年这个胡同里就剩下她一个是小学生了,但她还是觉得他们好幼稚,她一直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沉默气质,俗话说的好就是别人家孩子的气质。
她上前拽拽还在脸红中的单以安,单以安看向她,又想起了亓霁月暴露的红内裤的内幕,火辣辣的脸本来燃烧的差不多,已经可以凉下去了,可是现在,烧的更旺了。
“以安哥哥。”迟念念轻轻地叫,像羽毛落到了人的心上,软软地,痒痒的,“我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
“哦?什么事?”
迟念念还以为她用的声音足够小,可以让他们在这秘密谋划一会儿了,结果没想到童爷爷虽然年纪大了点,耳朵还是这么尖,这么轻易就可以听见,当然还有外边齐光风传来地一阵又一阵惨叫的干扰。
“我靠,这老头儿听力真好。”单以安被惊得下意识蹦出来一句。
这句话说出来真好就感觉自己的后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两块肉挤成了一块——迟念念也太用劲儿了!单以安叫起来,迟念念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用错力气了。”
童爷爷也笑:“可拉倒吧我都听见了。说吧,你们几个这次来又有什么事情啊?早就看你们鬼鬼祟祟在货架转了好几圈了。”
“这都行?童爷爷,你宝刀不老啊!耳朵这装了个助听器吧,快拿下来给我看看。”单以安一向这么没大没小,也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跟这老头逗乐逗得多了点。
童爷爷也乐意跟他抬杠,毕竟也是自己从小边抬杠边带到大的小孩。
但是作为中途参与到他们生活中的迟念念不知道,她与这个爷爷的接触仅限于妈妈说厨房没醋了、没酱油了、没盐了,他们充其量算是个食友。
迟念念搬家过来之后,他们几个好像的确是没怎么再来小卖部待着了,一般都在游戏厅打打游戏,去小书屋看看书,要么就在单以安房间待着各干自己的事情,倒是忘记了这个在小卖部藏着的小老头了。
要不是因为那天单以安来买东西童爷爷送的那几个摔炮,他们可能真的想不起来来这遛一遛。
迟念念很少见单以安这么没礼貌,也大吃一惊,在旁边挤眼挑眉,可是她旁边这位小伙子就是无法接受她的信号,只好动手,又掐了一下他。
这下单以安可不忍了,低头问她:“你老掐我干嘛?”
童爷爷怀着了然的眼神来了句:“哟,这谁家孩子?你妈妈啥时候给你找个童养媳啊?前几天这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我有没有醋的时候我还纳闷呢!”
童养媳?俩人的脸都红了。
正好外边打闹的二人也闹够了,亓霁月满脸得意的大跨步走进来,脚步及其嚣张,齐光风则裹紧他的棉袄,亓霁月突然站住,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亓霁月对这波教育十分满意,脚步越发浮夸地往前走。后边那位,畏畏缩缩,习惯了。
所以说,娃娃亲要从小打起。
大家都习惯了。
毕竟他们四个,挨打的也就这么一个。其他人被打,会心疼的。
亓霁月大跨步走上前,手揣在兜里,目视前方,直逼童爷爷,气势之足如猛虎下山,只见她站定,两脚内八,双手从兜中拿出,十字相扣,放置胸前,眼神迷茫,吓得童爷爷往后退了两步,只听她说:“童爷爷你那个摔炮还有吗?怪好玩的。”
“……”
“……”
“……”
猛女装白莲花?真够戏剧性的。
然后就听见旁边一声模拟呕吐的声音。
“呕!亓霁月你要不要脸了?”
亓霁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不是刚刚被她揍过的齐光风还能是谁,瞬间面露凶相,一个犀利的眼神扫过去,就看见齐光风惊慌失措的往小卖部门口跑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内心感慨:废物!
废物心里边跑边想的是:可算是活下来了。
亓霁月瞬间换了眼神看向童爷爷。
迟念念单以安默契地相视一眼,咽了口口水,用眼神传达了对此女此举的鄙视与不屑之后,收到了此女的眼神信号,先是装作没看见,后来再次收到了威胁信号。二人还是默默走过去,学着亓霁月的模样。
模仿。
太不要脸了。
这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一不要脸,万物皆到手。
童爷爷惊讶于他们仨的同步不要脸,忽视了二人被威胁的那个眼神,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小孩啊,就得好好教育。
话又说回来,他小时候看他们的时候,也没教他们不要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