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老人到的时候,阳光即将落下。冬日艳阳,再艳,落得也早。不过落下前的景色是极美的。今日他们无心赏落日,今日他们将要与家人团聚。
公交车在日落中缓缓驶来,从光里来,带着满身凉气,带着满车充满欢喜与热血的人。
大人们要在家里准备给老人的迎接宴,派孩子作为代表,迎接各位老人,他们自然欢欢喜喜的同意了,三个大的,顺便捎上了个小的。
这群鬼灵精的,怎么可能毫无好处的干巴巴跑这一趟?必然是精神上的贿赂加之物质上的诱惑才肯在这阳光明媚的冬天里牺牲他们宝贵玩耍的时间,再欢欢喜喜地来迎接老人们。
他们是两面派,他们不止要一方的奖励。早就猜到老人会给孙子孙女们带来些好吃的、好玩的,他们摇首期盼这天已久,还要装的毫不在乎,硬是要有些对他们有利的条件才肯来。
他们抱着满心欢喜,左右瞎看,期待着那辆暗红色老旧公交的驶来。路上车很少,偶有挂着“北*****”的车驶过,一般都是公务出行。在那个年代,有辆自行车就能吹牛逼吹上好几个月了。
北风还算是给他们面子,语文课本里“北风呼啸而过”这类句子并不适用于现在,也许是刚建起的大楼阻挡了风向他们吹来,让风拐了弯,让他们免受风像利剑般刮伤他们脸的结果。
公交车站有几个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过年了,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差不多也可以回来了。
于是,那辆载满乘客的老式公交就这么在人们的盼望中开过来了,行驶地及其缓慢,肉眼可见的底盘放低,应该是被车上人年货带的太多给公交车都压垮了,出去的都这样,总想把自己看到的好玩的好吃的都拿回家给家人尝尝鲜、
公交车摇摇晃晃前行,车上早有几个人探出头来向站点四处张望,眼睛快速准确雀跃地搜寻着在下面的人中有无自己的亲人,找寻到的人激动地摆手。
站在单以安旁边的一位老太喜极而泣,眼里流下激动的泪水,嘴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望着那位看上去二十来岁、意气风发向她招手的青年人。
他们四个也着急,也就五百来米的距离,看着这破旧的公车,足足行驶了五分钟,平日里这辆车窜在路上总是像一条放出牢笼的耗子,总是吓得车上的人一阵尖叫。现在这倒好,越是激动人心的时刻,他越不着急了……关键是他们并不确定自家亲人有没有在这辆车上。
天都快黑了,如果他们没在这辆班车上……
亓霁月直接跑到公车跟前,蹦跳着向里面的张望,没见着几个老人的影子,都是些年轻人。
她冲着单以安他们摆摆手,几个人瞬时间丧了气,开始慌了。
忽然,车头处最前边的窗口伸出一个小糖人。
单以安看着眼熟,仔细一看,乐了。那不是前两天借单位电话给姥爷打电话说要的糖人。当时还担心会化掉,没想到依旧是成形的。
他高兴地大叫:“霁月,回来!是这辆车,他们在这辆车!”
接收到信号的霁月快速飞奔,一个踉跄差点摔个大屁墩儿,还好迟念念虽小眼神好使,在她摔倒之前扶住了她,要不然,就要摔掉牙咯!
公车缓慢在站牌前停下,他们瞬时间穿回以前那种老旧的年代。这车仿佛从许久之前的时间穿来,带来他们的亲人、家人,送来时间之前对过年的祝福。
久久等待在站台上的人儿欢喜的冲向停下的破车,从上面拎下大包小包的东西,姹紫嫣红、花花绿绿。
几个孩子和大人们挤作一团,毫不相让,本就负荷不动,严重不平衡的车辆显得更加奄奄一息,这下司机真是急了。
滴滴……
“都急什么急,又不是说不给你们下去的时间!排队!挨个来拿。”司机的怒吼显然在一片混乱中没什么作用,他微弱的怒吼被淹没在激动人群的哽咽中,司机哑然无言,只好作为司机位上沉默等待。
单以安倒是不紧不慢,虽然他还小,但好歹也是接受过6年小学义务教育的人,老师在学校讲过,排队有时候要比这样乱哄哄挤成一团效率来的更高。
再说了,这车现在严重超载,想走也走不动。
单以安结果姥姥手中的包裹,迟念念因为太小,不敢放她上来跟大家一起提行李,她站在站台上皱着眉头张望,一双圆圆的眼睛转的提溜咕噜的,敏锐的想要抓住车上每一丝变化。
超越一切的兵荒马乱,越过车内重重阻碍,在所有的包裹都被接力下车之后,他们终于把强压在心底的欢喜给释放了。
高高兴兴地叫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尽情拥抱,翻着包裹内的好吃的好玩的,无一幸免,老人嗔笑着骂他们馋猫,可是一派欢喜的模样任他们去了。
在他们欢喜的时候,迟念念一直沉默地站在一侧,安静地,温柔地。
昏黄灯光与暗黑色的阳光同时集结在她的身上,平添落寞。一天的落幕时刻,他们三个人一天最激动、最开心、最欢喜的时候,成为迟念念一个人的黯然神伤。
借景抒情?此情此情,无法抒情。真正的情,笔墨永远是写不出来。
那种于心中的哽咽、眼中干干的、无泪的感觉,都只能被藏在心底,等它慢慢地、慢慢地,成为成长中的小秘密。
三人激动之余无法顾及到旁人感受,最先发现旁边这个孤单小孩的敏感小心思的人是单以安姥姥,她正看着单以安拿糖人拿得满手黏糊糊的,笑的开朗。
眼光偶然之间一扫,便看见这个穿着嫩粉色外套、矮矮的小女孩,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褪去,像一只小仓鼠。太阳褪下温暖的外衣,大地笼罩一切黑色的寒冷。冻得小女孩鼻尖已经红红的,裹紧自己的外套。
迟念念正思考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发现还有一个自己,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糖人。
“没化,就是在车上人挨人快挤碎了,别嫌弃。”声音苍老,却慈祥而和蔼。
迟念念有些懵懵地,接过糖人。
单以安疑惑姥姥怎么把他的糖人抢走了,刚想撒泼打滚,就看见姥姥朝着灯下的迟念念走去,这才想起,他们是带着迟念念一起来的。
他蹦跳着过去,催促道:“念念,你快尝尝,我姥爷做的糖人。那可是一绝!据说皇帝都吃过。”
单姥姥瞪了他一眼:“别瞎说,皇帝没吃,皇后吃的。”
单以安切了一声,迟念念惊呆。
齐光风正舔糖人舔地欢脱,也跟上去凑热闹:“念念,你快尝尝,四舍五入,你也是个当皇帝、呸、皇后的人了。”
“真的?”迟念念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真甜。”
“那可不必须的,咱家都是有秘方的。”老人们也跟过来凑个热闹,“早就听说北边那小屋搬过来一家老可爱的小姑娘,就是你吧!快来看啊,老亓,你不老早就说想见见这个乖巧的小姑娘了?”
“哈哈哈哈哈。”笑声爽朗,亓家老爷子扶着自家夫人慢慢悠悠走过来,却在低头与谁说话的时候瞬时间换了轻柔的语气,“夫人,你看,这下你又能看小孩了。”
亓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妻管严,现在更是与妻子相敬如宾,依旧是一派文人气息。
亓奶奶书香门第,相貌平平,却凭借“才女”身上的气质吸引了这个在他们那个年代算得上是纨绔子弟的亓家二公子,从此亓家二公子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谁都不看好的他们,却白头偕老,并且与共生死。据说是一段不凄且美的爱情故事,在老一辈的圈子里,传诵至今。
齐光风一向觉着脾气这种事情是传承不来的,亓霁月和她奶奶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泼辣无理,一个温柔至极。亓霁月也算是亓奶奶带大的,怎么就,一点都没学到的?
老人都喜欢小孩,是真的。
六岁的迟念念成为人堆儿里的香饽饽,十二岁的他们成为被队伍甩在最后的尾随者。
三个人看着被一群老人簇拥着走在前面的腼腆的迟念念,心里有些不爽,明明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现在却被另一个小丫头片子收买了。主要是,他们的吃的没了。而且,他们沦落在这搬行李。
各位先把行李什么的放回了各家,各家父母已经等在了巷子口,看见他们早早就迎上来,接过老人手中剩余的行李,嗷吼了两嗓子让后边那仨人跟上,早放行李早商量着吃饭,他们仨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脚下却加快了脚步。
都饿了。
齐光风奇怪,自己爷爷今早上起来就打扮得人模人样准备迎接剩下几位好友了,在巷子口迎接的竟然没有他?这老头儿,架子挺大。都会摆谱了!莫非,是不想看见其他人都成双成对?
齐光风也有点伤心了,三家之中只有他家老人去世的早,只有爷爷一个长辈了,要是奶奶还在的话,他还能少挨点打。奶奶会护着他的。
可是这种欢乐的场景,来不及伤感,他得融入这个欢乐的气氛,亓家爷爷和他爷爷是比较相熟的,本来还有单以安爷爷,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那个时候真的被人称为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脑子又聪明,长得又帅,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小姑娘。
当然齐光风认为吸引小姑娘这事有待考究,他们仨以前经常联合起来骗小孩的。
亓家爷爷下车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齐光风,你爷爷呢?我找他下棋去!
行李放完,爸爸妈妈在商量着今天晚上去谁家吃饭,晚餐早就做好了在锅里温着,只是去谁家吃成了问题,这人数过多,谁家都放不下啊!迟念念妈妈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毕竟他们三家都是世交,他们家去也不合适,也得多给他们准备个地方。被何瑾驳了回去。
“这有什么呢?我们几家老人都可好了,再说了,老人们也都喜欢你家那小丫头,回来的时候逗了一路。唉,聊聊就熟了。一块吃啊,听见没?”
“哎,那行。”
几家商量了挺久也没商量出来,本来夏天还可以在院子里吃,可是这大冬天的,在院儿里吃多冷啊!冻感冒了就不好了。
“要不然这样,咱去谷爷爷家吃?”单以安听他们的讨论一度陷入了沉默,插了一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