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废墟,一片漆黑,韩飞已经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了。不知过了多久,废墟之中传来了水声,韩楚楚知道,是废墟外面下起了雨。
下雨了,救援队来的更慢了,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两人已经没了体力,韩飞能感受到韩楚楚的身子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几近绝望的时候,外面闪进来的一束光亮,头顶传来的微弱的声音:“飞飞……醒醒……救援队的来了……飞飞……”
韩飞闻声抬起沉重的眼皮,他视野模糊,看不清东西,只能闻到一片石板废墟的味道,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啪哒啪哒”地滴在韩飞的衣服上,头顶上,后背上。
“妈……”韩飞眨了眨双眼,他看见鲜血从韩楚楚的头顶往下流淌,汇聚在下巴处。他看见韩楚楚的身子就像一棵大树一样将韩飞护在树荫之中。
“队长!”头顶传来了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还有废墟被扒开的声音:“这儿有人!我看见她的手了。”
漆黑的废墟渐渐被微弱的光线照射进来,透过光线,韩飞看见韩楚楚的那张脸白得惊人,毫无血色。
“还活着!”头顶的人大叫了一声:“手还在动!快!快!”
渐渐地,他们刨开了废墟,露出了躲在墙角的韩楚楚,入目是一张弓着脊背,上面的衣服已经破烂了,有的地方的肌肤已经被划掉了一层又一层的肉,手指也是血肉模糊。
“先救我儿子……”韩楚楚喘着微弱的气息,说:“先救我儿子。”
“还有人!”头顶上又出来了声音,“担架!担架!医生!医生!”
韩飞都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出去的,他只看见他们把韩楚楚抬上了担架,他看到韩楚楚的脊背依旧是保持着刚刚在废墟之中那个姿势,双手依旧大张开着,就像护着自己的鸡仔一样的鸡妈妈。
他还看见韩楚楚背后的衣服几乎都被磨烂了,露出那血肉模糊的肌肤。大雨如注地拍打在担架上,拍打在韩楚楚的身上,她身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地从她的脑袋,手臂,脚踝,还有那纤长的手指往下滴落。
“妈……别走……”韩飞浑身毫无力气,疼得厉害,他低声喃喃着:“别走……”
双眼阖上之前,韩飞看见了那只韩楚楚从菜市场买回家的猫,被硬生生地砸在了石块下。恍惚之间,韩飞听到了有人说。“两天两夜,还下着雨,这女人是得有多大的执念才坚持下来了……”
当韩飞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医院里了,手上打着吊瓶,他感觉自己的眉骨好像断了,疼得要命。目光扫视一圈后,他才发现周围都是一片哀嚎声,全都是从废墟之下被救援队救上来的,约莫着有几十几百个人都躺在这个临时的救治区。
“妈……”当韩飞意识回笼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昏迷前看到的韩楚楚的样子。
“妈……”韩飞嘴里有气无力地叫着,他从病床上起身,想要去找韩楚楚。旁边的一位年轻救护人员看到了后立马就小 跑了上来,按着韩飞的肩膀说
“孩子,你需要休息,不能走动,你眉骨受伤了,不好好休息,搞不好会失明的。”
“我妈呢?”韩飞双眼湿润着,他紧紧抓着那个救护人员的手,抬头的瞬间,他看着那个救护人员的胸前贴着一个一自愿者的标签,旁边还贴着一个幼婴的照片。韩飞嗓音哽咽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我妈呢?医生……我妈呢?”
“你妈叫什么名字?”救护人员看着韩飞这样子,心里难受,眼睛也跟着湿润了起来,她说:“我去帮你问问,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到处走动,现在余震还在继续,你好好躺在床上,不要到处走动……”
“韩楚楚。”韩飞看着那个救护人员说:“我妈叫韩楚楚。”
“……”救护人员的手立马就顿住了,她呼吸都在颤抖,她抓着韩飞的手,轻轻拍了拍,说:“我去医院帮你问问,你不要走动啊,我问到了就回来找你。”
“好。”韩飞看着那个救护人员,使劲地点了点头,他说:“我等你……我等你……”
左等右等,韩飞等了大半天也没有见那个救护人员回来。他有些心急了,一把将针头从左手背扯了下来,针头在空中摇摇晃晃,不住地往外滴水。
顺着临时搭建的帐篷往外走去,韩飞看见了一座又一座的墨绿色帐篷一排排整齐地摆放着,路上穿梭着各式各样的人,抬担架的,拿药品的,大人抱着小孩子儿的,小孩扶着大人的。
从一条长长的通道转弯,韩飞看见了一块空旷的地面撑起了一个帐篷,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帐篷顶面上。干燥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张张白色的布,那白色布下面是一个接着一个没有了呼吸的人。
通过衣着和露出来的手指,还有白布弓起的区域,韩飞能断定里面有不少的小孩、老人、中年人还有……学生,韩飞看见了还有正穿着校服的学生也躺在下面。
那一瞬间韩飞感觉眼前一片黑。“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柯南还没有抓起来……”韩飞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低声重复着。
他随手抓着一个医护人员就问:“重伤灾民被送至哪儿了?”
“医院里。”医护人员端着一个装满了医用品的银色托盘,朝着身后的医院抬了抬下巴,接着说:“还好修建医院的时候请了防震专家来指导,不然我们医院估计也……”
“谢谢!”韩飞道了谢,头也不回地朝着医院走去,大厅里坐满了受伤的灾民,他听到好多人都在哀嚎,好多人都在哭,好多人都在祈求接下来不要有余震了。堆积的人群里,有人互相交谈着。
“是啊是啊,那个女人快死的时候嘴里都还在求着医生说要见人。”
“见着了吗?”
“没有!据说那人不在A市,出差了。”
“是啊,电话通了也没人接。可怜啊,那么瘦小的身子骨,活生生地被石头给砸坏了,直都直不起来。”
“对对对……我看见了,那两只手还这样大张开着。”那人说着,还做了一个鸡妈妈护着鸡仔的姿势。
!
!!
韩飞脑子都要炸了,他对这个姿势太熟悉了,那是他最后看到韩楚楚的时候,韩楚楚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你们说的是谁?”韩飞慌张地跑向那群人,他双瞳都在颤抖,嘴唇泛着白,他重复问道:“谁?那个女人是谁?”
“啊……”其中一个人转了转眼珠子,他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你可以去前面的咨询台问一下。”
韩飞一股脑地就冲向了咨询台,身后那人蓦地抬头,他说:“韩楚楚!叫韩楚楚!老了老了,想个名字都要想半天。”
早已离去的身影,显然没有听到身后之人的话。韩飞冲向咨询台,他眉骨上包扎的伤口已经渗出血迹。
“韩楚楚在哪个病房?”韩飞双手“啪”地一声拍在了咨询台上。站着的医护人员诧异地看着韩飞,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儿子!我是她亲儿子!”韩飞有些焦急,他几乎是咆哮着问医护人员:“我妈在哪儿?!”
“你是她儿子?”医护人员显然不相信韩飞的话,与其说两人是母子关系,倒不如说两人是姐弟关系。
“我妈在哪儿?!”韩飞哭嚷着:“我妈……在哪个病房?!”他不住地哽咽,他感觉有一把刀子卡在了喉间,还在他的喉间不住地撕绞着。
“她……”医护人员看着韩飞这个样子,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旁边的同事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韩飞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只是那人说完话以后,刚刚那个医护人员就领着韩飞朝着医院的一个通道走去。
那是一条冷清又孤寂的通道,通道的灯光昏暗得不行。地震过后这个片区都停电了,医院的电都是靠着发电机解决的,供电有些不足,有些地方的灯忽暗忽明。
那条通道是韩飞长这么大以来走过的最长最黑最冷的一条通道。他记忆里的医院原本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可是韩楚楚进了医院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空荡荡地太平间内,韩飞看见白色的布下面安静地躺着一个人,白布遮住了所有的东西,让人看不见丝毫衣物或者肢体。可是韩飞在那一瞬间就感应到了白布之下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体。
“妈……”韩飞的牙齿都在颤抖,上下不住地碰撞着,好似在打架一般。他两条腿没了力气,整个身子瞬间就软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旁的医护人员急忙把韩飞扶了起来。
韩飞挣脱开医护人员的手,跌跌撞撞地扑跪在冰冷的停尸台边。他抬手千斤重的手捏住了白布的一角,颤抖着,一点一点地移开白布。韩楚楚那张苍白的脸渐渐地浮现在了韩飞眼前,那张脸看着祥和之中蹙着眉。
“妈……”韩飞趴在停尸台边,不住地抽泣着,撕心裂肺地一直不停哭喊着:“妈……”
窗外一个电闪雷鸣,将天花板照得透亮。韩飞双眼看到的世界又回到了顾葑的卧室里。他依旧能闻到顾葑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柠檬香。
“葑哥你知道吗?”韩飞哽咽着说:“后来我听照顾我妈的医生说,我妈临死前嘴里一直念叨着想见我,想见那个人。当时我昏迷了,他们就推着我妈到临时救灾区看了我一眼。那个人呢?”
怀中的人双眼变得猩红,韩飞狠狠地说:“那天医院的人打了不下100个电话,那个人一个电话都没有接。”
顾葑心里难受得厉害,地震区按理来说电话能打出去本就已经很难了。他想当时的韩飞一个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得多难过,多寂寞,多无助啊。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成了碎末。
“你知道电话通了,没人接的时候那种感觉吗?”韩飞苦笑着说:“100多个电话。”
怀中的人久久没有出声,整个卧室静得能听见暴雨冲刷在窗户上的声音。顾葑侧垂一点头看了看韩飞,匀长的黑睫早已湿润了,眼泪顺着韩飞的眼角流在了顾葑的肩膀上。
“飞哥。”顾葑嗓音沙哑着,他抬手擦拭掉了韩飞眼角的泪珠,接着又将头凑近韩飞的断眉处轻轻一吻,把韩飞紧紧地拥抱在了怀里。
听完韩飞的讲述,顾葑想起了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他将韩飞紧搂在怀中,对他说:“飞哥,有的人不会一直都在,但是会一直同在。”顾葑的嘴角抽了抽,他双眼模糊地对韩飞说:“楚楚阿姨一直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