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校园内的广播里就传来了罗主任的激情澎湃的声音。
“同学们，第一场考试即将开始，记得带好笔和需要的文具，我很期待你们的考试，做完记得细心检查。”
下课后，顾葑手里拿了一支笔就朝着第一考场走去，韩飞则朝着最后一个考场走去。
第一堂是语文，韩飞睡了半堂课，最后十分钟把800字的作文写完了。数学和理综对顾葑来说很简单，这些题的难度还不及他平时的练习卷上的一半，可是对韩飞来说，就跟天书一样。
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堂英语，韩飞看了看桌面上的“天卷”，他拿着笔写下了姓名和班级号，听力还没放完韩飞的答卷就已经填满了，他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到了结束。
九中的老师们每次在考完试后都是最忙的，熬夜也要将试卷号完。谭永恒坐在办公桌前，号到了一张满分的数学卷子，他不用看也知道这是顾葑的，光是那新颖的解题思路，也只能出自顾葑之手。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周一是看成绩的日子，也是开家长会的日子。
一大早，就有很多家长站在了教室外的走廊上，很热情地打着招呼。
“呀，侯睿奶奶，您怎么也来了，还在家里休息啦。”一个身材彪悍的女人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说道。
“家长会嘛，还是该来的。成祥妈妈，听谭老师说，你们家成祥这次成绩上升了不少呢。”侯睿奶奶抓着鲁成祥妈妈的手，不住地轻轻拍着，就像是在拍一件易碎的宝物一样。
“只要成祥自己努力就行了，我也不给他施加压力，他自己自觉。”鲁成祥妈妈跟很侯睿奶奶很亲切地交流着。
走廊的另一边，万思童的妈妈和老二的妈妈也在互相寒暄着，还约好了待会家长会过后一起去打麻将。
顾葑坐在教室的角落，双眼时而望着窗外，时而看看走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次家长会会不会来呢？韩飞垂着脑袋，难得没有说话。
谭永恒站在讲台上，让教室里的同学从第一列开始，挨个儿去走廊上把自己的家长接到教室里来。一个接着一个的同学牵着、挽着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
顾葑发现，韩飞的头一直都是埋着的，没有说话，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双手不住地扣着指甲盖，翘着二郎腿的脚尖不住地晃动着。
在鲁成祥出去接他妈妈的时候，韩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跟着出去了。顾葑原本想喊住韩飞的，这时走廊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飞的背影消失在了教室后门的拐角处。
那个背影看上去特别的孤独，很寂寞，更有一种凄凉的感觉。顾葑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用匕首刺了一下。
走进座位的时候，顾爸看到顾葑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没有人。他有些疑惑地问道：“韩飞的座位？”
“嗯。”顾葑点了点头，说：“应该去厕所了。”顾葑将课凳移动了一下，将顾爸带到课凳上坐了下来，说：“爸，你坐。”
“好。”顾爸说：“待会叫上韩飞，我请他吃个饭。”
“好。”顾爸想请韩飞吃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顾葑也没有多在意。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谭永恒在讲桌上几乎把所有人都夸了一遍。顾葑并没有在意，只是顾爸听着很开心，他从谭永恒口中知道了顾葑跟大家一起参加篮球联赛和运动会的事情。这些事顾葑私底下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旁边的坐位空了大概半个小时，顾葑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掏出手机给韩飞发了条信息。
[葑：去哪儿了？]
没有回应。
过了几分钟，顾葑又给韩飞发了一条消息。
[葑：？]
没有回应。顾葑有些着急了，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触点着。
[葑：你他妈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消息！]
还是没有回应。
对于顾葑的消息，韩飞基本上是秒回。不仅如此，家长会都结束了，韩飞还是没有回来。
韩飞联系不上，顾爸在家长会之后，立马又赶飞机回了公司，请韩飞吃饭的事情又往后推迟了。
天空有些阴蒙蒙的，教室里光线很暗，顾葑感觉自己就像处在了一个小黑屋里，好在他坐在小黑屋的窗口处，能借得一丝光亮。
下午，韩飞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顾葑几乎是每隔几分钟就给韩飞发消息，打电话，可是一条消息都没有回应，每个电话都没有接。
虽然韩飞也经常逃课，但是顾葑能感受到，韩飞今天的消失跟往常不一样，也许跟今天家长会上就韩飞一个人的家长没有来有很大的关系。
可是关系再大，你他妈关机消失是什么意思？！你他妈要是出了事，难道还要开个机再通知人？！
晚自习的时候，韩飞的座位依旧是空着的，顾葑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大傻逼！顾葑心里大骂着。可是他不知道韩飞会去哪儿？
“双休日？”顾葑双目变得透亮：“对！这小子最喜欢去双休日泡澡了！”
顾葑蓦地从课凳上站了起来，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好像这是唯一一个能看到希望的物件。他迅速跑出了教室，朝着“双休日”飞奔而去。一路上他都在招出租车，可是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出租车都是满座。
顾葑跑到“双休日”的时候，老板正坐在前台接客区打瞌睡。
“韩飞？”老板揉了揉双眼，看了看满头湿漉漉，发根正往下滴着水的顾葑，说：“韩飞没在这儿啊。”
老板看上去不像骗他的，顾葑垂着头从“双休日”走了出去。
“网吧！”顾葑蓦地抬起头，韩飞那么喜欢翻墙出去上网，他肯定在附近某个网吧打游戏！
空中的雨越下越大了，顾葑没有带伞。他淋着雨，几乎把周边的网吧都跑遍了。
“韩飞？不在啊。”
“不在不在，飞哥好久没来了。”
“韩飞不在，你替我给他带个信儿，下周有新赛季，让他一定来参赛啊。”
“不在，我们也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飞哥吗？他不在，上次见他还是过年的时候。”
顾葑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漫无边际的沼泽里，他看不到边际，更看不到那个他想见的人。
“韩飞，你他妈的到底在哪儿。”顾葑嗓音有些沙哑，他感觉有根刺卡在了他的喉间，更卡在了他的心脏。
还能去哪儿？他能去哪儿？顾葑此刻才发现他自己并不了解韩飞，连韩飞能去的地方，顾葑都想不出来几个。顾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要是韩飞明天还联系不上，顾葑就决定报警了，除此以外，他好像没有别的办法。
天空中的雨越来越大，顾葑的校服已经全湿了。回家的路程得经过一条漆黑的巷子，那条巷子就在顾葑家对面。
顾葑现在才发现，自己刚刚出门太急都没有看清楚这条巷子的周围是这么的黑，临近巷子的地面又湿又滑，还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儿。
巷子里的灯坏了，常年没有维修，加上下雨的原因，路面湿漉漉地，还长着青苔，显得整个巷子特别阴暗。顾葑正准备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照亮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的嗓门很大，嗓音很沙哑，听语气可以判断出这人相当愤怒。
“你知不知道！你再多打两下，那人的脑袋都要被你爆了！”
顾葑站在巷子的一角，看见巷子里有两个人，一个身穿皮夹克的中年男子，皮夹克在微弱的灯光下正反着刺眼的光，另一个是……
韩飞？
那个背着光，只能看见头顶碎发反着光的人正是韩飞。顾葑有些焦急，他上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韩飞安全就好，安全就好。顾葑紧绷的心稍稍松了一下，他终于找着韩飞了。
那个人是……韩飞的爸爸？顾葑站在巷子的一角，心里思忖着。那个人的模样看上去有种熟悉感，可能真的是韩飞的爸爸。
凭借着微弱昏黄的街灯，顾葑看见韩飞正站在巷子里面，与那个中年男人面对面，气氛十分地凝滞，静得可怕。
透过密集的细雨，顾葑甚至能嗅到韩飞周身散发着地火-药味儿。
“我他妈恨不得打烂他脑袋！撕烂他的嘴！”韩飞双目猩红，他对着中年男人吼道。
中年男人一把揪住韩飞的校服衣领，拉向了自己，沉着嗓子吼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老子管不了你了？啊？我告诉你韩飞，就算你他妈的再有能耐，再会打人，我一样能打得你爬不起来！整天不是打架逃课，就是整你那些没有出路的东西！你他妈在学校还能干嘛？！啊！”
最后一句话，中年男人几乎是大喊着对着韩飞骂道。紧接着“啪”地一声，清脆利落。只见中年男子抬手狠狠地扇了韩飞一耳光。
中年男子松开了抓着韩飞衣领的手，他埋着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久久没有说话。韩飞僵持着被扇的姿势很久没有动，他侧着脑袋，用舌头顶了顶刚刚被打的地方，心里酸酸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他侧仰着头，尽力将眼泪憋回去。
韩飞的脸恰好在街灯的阴面，顾葑看不见韩飞此刻的表情，他无法想象，韩飞这样的人被当街打脸是什么样的滋味。
巷子里安静地可怕，屋檐上的雨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地面，溅起了高高的晶莹剔透的水花。
韩飞缓缓回过头，正面看着中年男人，他双眼猩红，眼神犀利凶狠：“管我？”韩飞垂头苦笑了一声，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被人灌进了硫酸。韩飞胸前颤抖了几下，抬头看着中年男人吼道：“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吗？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你在哪儿？我他妈快死的时候你在哪儿！啊？我妈要死的时候你在那儿？！你他妈在哪儿？！”
韩飞脖颈处青筋凸起，他几乎是咆哮着问着眼前的男人，嘴里飞出的泡沫在昏暗的街灯下四溅着，一清二楚。
“你妈的事……”男人惊愕，双目变得斗大，他嗓音有些沙哑，像是个请求原谅的孩子一样，盯着韩飞。
“别在我面前提我妈！”韩飞咬紧了后牙槽，看着眼前的男人，狠狠地说：“你没有资格！”
男人愣住了，身子摇晃了一下，他缓缓而无声地垂着他那颗千斤重的头，后退了几步，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咬了咬牙，转身朝着巷子外走去。
像是脱离水塘的鱼，终于见到池水一般。韩飞紧绷僵硬地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是颤抖地，断断续续地。好像只要这个男人不在，韩飞才能呼吸那明明在同一天空下的气息。
“回家吧。”背对着韩飞的男人嗓音沙哑，像是在乞求韩飞一般。
回家吧，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没有家。”韩飞转过身，面对着墙壁，生冷地说道。
早在我妈在医院去世那天，我就没有家了。
男人后背深深起伏了一下，抬手在脸部做了一个擦拭的动作，便走出了巷子。
韩飞并没有看见男人的动作，他一拳打在了面前的墙壁上，墙壁上的泥灰都被震掉了。
顾葑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难受？心疼？。
他好想抱抱韩飞，抱抱眼前这个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以笑脸示人的人。
雨越下越大，顾葑挪动了一下脚步，他拿着手机电筒，转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湿滑地面上发出“淅淅沥沥”地声响。
“谁？”韩飞闻声回头，看见刺眼的白光，逆着光他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顾葑看向韩飞的时候愣住了，韩飞的脸颊上还浮现着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红印。他的眼眶布满红血丝，匀长的黑睫很湿润，眼眶里包裹着泪花。
韩飞哭了！
那一瞬间，顾葑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像是被人用刀子刺穿后再取出来，又再刺穿进去一样。他不想看见韩飞哭，一点也不想，他只想看着韩飞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