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楚国一战，你不去？”我坐在回廊下的躺椅上看着屋外的落叶，问蒙毅。
“花花不去？”
“陛下可能觉得我太辛苦了，又或许太信任李信了，而且还有昌平君和大哥作裨将。我不去也没事。”
楚国联赵攻韩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现在赵国完了，楚国也是必败的结局，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当时赵国一战我杀红了眼，确实吓人。
仿佛那些都不是甲兵，而是深诡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但如今想来，我也不知道杀白亦非的弩箭是谁放的，而且都是要死的，谁杀都没所谓了……
蒙毅点点头，感叹道，：“楚国一战是场硬战啊。”
他很少这样惆怅，我出口安慰道，：“自张仪诈楚之后，楚国虽在春申君时有有短暂的复兴，但整体上来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想这黄帝后裔，也不过如此，挡了我大秦的路，不管是谁，必须亡。”
蒙毅见我如此严肃笑了笑，有些怅惘又有些感叹，：“陛下果真没看错你。”
我明白蒙毅的意思。若是说白亦非死前我还有一丝私心，有一丝想走的话。那么从白亦非死的那一刻起，从嬴政一晚没动让我在他膝上休息时起，或许我真的成了一位忠心的臣子。
像白亦非对韩国那般。
而我的下场呢？
会像我小叔一样么？
我不知道，但没关系。
我似乎稍微明白了些白亦非，明白他为何身负重伤还奔赴战场。
是因为信仰吧。
——一种，超越生命而存在的存在。
*
跟着蒙恬去看了练了许久的黄金火骑兵。
与在家里憨憨的、忠厚朴实的样子不同，练兵里的蒙恬严肃、严厉，甚至有些残酷。每日透支地训练，没日没夜的训练，甚至还要这些被留下的士兵学一点兵法。
不愧是名留青史的名将。
“大哥真的是个好将军！”我抬手在蒙毅面前伸了个大拇指。
蒙毅抿着嘴，勉强地点点头，也伸出大拇指，：“不过……我也不差吧！”
“……好像到饭点儿了诶！”
蒙毅按住我转身的肩膀，：“花花，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带着专业二十余年的假笑，把蒙毅的爪子从肩膀上放下，：“真相往往残忍，活在自己的梦里，挺好的。”
蒙毅：“……”
“弟妹，你怎么来了？”蒙恬这才看见我，拿着长矛便走了过来。
“大哥不日就要去楚地了，我也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蒙恬点头，：“嗯，那就趁这次好好休息，之前那么忙都没空给自己放个假。”
“哥，你是看不见我吗？”蒙毅的声音幽幽响起。
蒙恬大手拍在蒙毅后背，若不是底子好，蒙毅肯定原地一个踉跄。
“你怎么在这儿！？今日的兵书看完了吗？武功练了吗？”蒙恬这变脸也是有老手了，十分诧异地说道。
耷拉着脑袋，蒙毅有些不知从何抱怨才好，沉了一会儿，闷声道，：“哥，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咱爹娘捡来的？”
我：“……”
蒙恬：“……”
不远处火骑兵的操练声响彻这片天地，汗水和泥土的味道弥漫军营，这里的人都会成为历史进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们大概率会死在某一次战争中。
但没关系。
我们，无所畏惧。
*
燕国的局势压根不用操心，放着就行。当然，明明再带点人就能灭的地方，嬴政偏偏不去，好像当年被燕丹欺骗的火还没下去呢，也是很有恶趣味。
不过……当年二人一起在赵国为质子，后来燕丹与嬴政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两人注定水火不容吧。
楚国的大战也迫在眉睫。其余的也没什么大事，除了每日份的上朝和偶尔去军营溜一圈看看练兵成果，似乎闲的不行。
而且！！！
我还胖了两斤！！！！
在习武场上挥舞着将近使劲的长枪，没一会儿就出了汗。
不行！立个小目标——我一定要在十天内瘦五斤！
“花花！要吃饭了！”
“不吃了，减肥！”
“……不用吧，你又不胖！真的！”
我停下，长枪倒抵在地上，看着蒙毅常年不长肉的体态，当年我长身体的时候似乎也吃不胖……时光啊时光。
“你是不会懂的。”
蒙毅上前夺过长枪，：“怎么不懂？我知道的是——你不胖，也不需要减重！走了，章邯兄请喝酒！”
“喝酒！！！……好吧。”
……
吃饭的地方是以前我和蒙毅常去吃饭的酒楼，不高，只有两层，牌匾上的花纹有些不清晰，是家老店了，看起来从开店至今都没换过牌匾呢。
这家的菜都很和我的口味，尤其是这家的烧鸽子，简直一绝！
“小邯邯~”
章邯倒酒的手一顿，木木地回头，然后又扭了回去。
放下酒坛子，叹了口气道，：“唉，阿毅，你能不能管管……”眼神看着我。
我无所谓地夹了口菜，蒙毅缩了缩脖子，：“章邯，你要死，别拉着我！”
章邯：“……”
“你俩怎么回事？说的我像是母老虎似的。”
两人同步埋头夹菜，像异父异母的双胞胎似的那么默契。
我喝了口章邯专门为我点的甜茶，换了个话题道，正色道，：“楚国那边马上要开战了。”
“嗯，这不早就知道了？怎么了？”蒙毅纳闷地看着我。
摇摇头，我道，：“有点心神不安……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近日总觉得韩国那场叛乱有些不同寻常……
但……应该没什么事吧，毕竟楚国的灭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此刻，我多么想我是个历史系的学生啊，不然也不会只了解这些大面的东西，而不清楚那些细枝末节了。
“喝点酒，一醉解千愁！”章邯给我倒了小半碗。
我寻思了一会儿，反正现在蒙毅和章邯都在，倒也不怕出什么意外，拿起碗，一股脑喝了下去。
昏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蒙毅声音懊恼着说，：“章邯啊，你倒多了。”
*
再醒来的时候有些头疼。
别人宿醉是喝了一晚，我是喝了一碗……
加上前几日心神不宁睡得不好，看样子我是从昨天中午睡到凌晨了。
迎着惨淡的星光，我在白色里衣外披了件红披风，初春还有些凉意。
我裹紧披风，哈了口气，有点想卫庄了，都小半年没见了……
脑海中飘过他帮我捂手的情节……算了，白日梦！
他铁定是让我自己运功，然后要我“小庄哥哥长，小庄哥哥短”地说上一会儿，他才会“不情愿”地答应。
这人啊，不懂浪漫，也不知道我看上他啥了……
“花花！”蒙毅的声音忽然从院子门口响起。
“？”我疑惑得看着他，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休息啊，天还没亮透呢。
喘着粗气来到我面前，神情焦急，：“李将军，败了。”
“啊？怎么会？楚国难不成还有什么帮手？”
气息顺平了些，蒙毅道：“昌平君，叛国。”
*
我赶到宫里的时候，嬴政正坐在院子里喝酒。
他穿着极薄的白衣，头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上，捏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仰头饮下。
“王上。”我走过去，也没见外，坐在他对面。
盖聂似乎并不在，或许是去打探情况了。
“白鲸，你来了。”嬴政的语气带着些散漫的醉意。
“嗯。”
“你知道么，昌平君背叛了寡人……呵……呵……你说，是寡人待他不好么？”
嬴政身边有才之人众多，他各个都重视，十成十地重视。
这样情绪外露的嬴政……当年白亦非离开，我醉倒在他膝上，他看我的心情是否如同我现在一般？
“别喝了。”我一把扯过他的酒杯。
或许因为酒水的原因，嬴政反应有些慢，眼神发呆地看着我。
“上次寡人陪你，你不陪我吗？”
果真醉了，“寡人”和“我”又开始乱用。
我站起来看着他，十分严肃地说，：“这与上次不同。上次我失去了亲人，就再也没有了。但如今王上只是失去了一个不再忠心的臣子而已。”
“为人臣者，忠，是首要的，否则其余一切皆是浮云。”
“王上，你还有蒙家，还有小聂，还有我。”
清晨的日头开始上移，照在我的背上，将嬴政笼罩在我的影子里。
他抬头看我，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或许，让人醉的不是酒，是心。
“白鲸……”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但只是念出了我的名字。
我单膝跪地拱手抱剑，：“臣之权谋不甚良多，但愿用一身赤诚，为王上鞍前马后。平定这浩荡河山，还天下海清河晏。”
他手里的就被晃动一下，渐出几滴清酒。
缓缓起身，他扶着我的胳膊让我起身，：“如此……白鲸，你可愿与寡人共同开创者九十九的天下。”
九十九的天下……我知道，这是韩非的话。
此刻，嬴政的眼神里是动容与担忧，不像一位帝王，好像只是个普通人，在问他的朋友——你愿和我当一辈子朋友吗？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不移，：“臣愿永远追随王上。”
此刻，那份属于白家，名叫“忠诚”的血，好像才彻底融入我的身体，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