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的后果就是我现在翻个身,身上都酸疼地不得了。
再看卫庄,一脸轻松惬意地刚练完剑从屋外回来。汗水流过下颚,就像十岁那年第一次见他。
“卫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事后的魅惑。
一开口,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卫庄勾着唇将剑放在剑架上,净了手走过来,:“要起来?”
我鼓着嘴巴想了想,:“渴了。”
卫庄倒是很听话、很贴心得去桌子旁倒了水过来,我拉好杯子微微起身喝了几口。
然后眼睛雪亮地看着卫庄,:“我要走了,一个月到了。”
卫庄坐在床边,腰背挺得很直,手指在床边轻敲。在我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呀,他突然俯身下来堵住了我的嘴巴。
“嗯……”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拼命躲闪。
结果就是……我力气没他大……就很绝望……
良久后 ,他终于松开了我。
指尖的薄茧轻轻摩挲我的嘴角,我拉着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你这样都不像你了。”
我以为卫庄会干净利落的,但他回答说,:“花落,我从来都是这样。只是很少这样。”
我看着这个强大地不像话的男人,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星光碎在他的眼底,阴鸷的眸子满是柔情。微微下耷的嘴角不仅不冰冷还有些无辜感。
他两手撑在我两侧,阴影伏在我身上。眼神如此专注。我伸手解开他的抹额,从那道疤痕开始,之间滑过他的额头、眉眼、鼻梁、人中、嘴巴、下颚、喉结……最后手指缠绕他的白发。
亦狂亦侠亦温文 。
*
即便不舍,还是要离开的。
这世界上有几个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呢。
“舍得离开?”白凤来到我和麟儿身边。
“臭小子,现在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了!”我欲伸手拍他的肩膀,被……躲开了。
我耸肩,:“你快了很多。”
他突然沉默了,过了会儿才道,:“还不够。”
我叹了口气,:“白凤,他的事不怪你。”
白凤忽地抬眼看我,皱着眉头。良久后问我,:“走之前要去看看他吗?”
“嗯。”
乘着白凤凰,我俩到了那处以往常去的悬崖。
墓碑很干净,看来有人经常打扫。而打扫的人不言而喻。
我拿出一壶酒放在墓前,随地坐在一旁的石块上,:“乌鸦,我和小白凤来看你了。是不是很感动?”
然后扭头看着白凤,:“不打个招呼?”
白凤似乎觉得矫情,把头低下。而后拿出一方淡蓝色的帕子,沉默着单膝跪在墓碑前轻轻擦拭。
“弄玉呢?”我问。
他擦拭的手顿了下,:“李开和弄玉的母亲带走了。”
“结局还不错。”
白凤攥紧了帕子,:“还不错?”
我叹着气拍了拍他后背,:“白凤,生活就是这样。当年的选择完全是弄玉自己的意愿,你也不必这样活在过去。她这一生,有流沙的朋友、有一直记挂她的父母,还有懂她琴声的你。白凤,死亡并不可怕,某个程度上她比很多人都幸运。”
“我相信,她在临近死亡的那一刻,是解脱的、是开心的。”
“白凤,你要带着墨鸦和弄玉的那份,开开心心、潇潇洒洒地活着。”
似乎是没人对白凤说过这些。这个和我年纪相当的少年在听到我的这些话后,先是长久的愣住,后眼中似有泪看着我。
他只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却要背负知己和心上人生命的重担。
我起身留他一个人在那。
他需要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真的不怪他的。
离开悬崖后,我便去找卫庄告别。
在宫里飞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影。最后在冷宫的湖心岛找到了盘腿坐在枯树旁的他。
“怎么来这儿了?”
“无聊。”
“上次坐在这儿,我好像才一十五岁。真快啊。”
“后悔吗?”
“后悔什么?”
卫庄盯着荡起波纹的水面,:“当年留在新郑。”
我两手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不悔。”沉默几秒又补充道,:“很多事都有它的意义。或许我若没有经历这些,还会经历别的。”
我翻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在他腿上。白发在他的黑衣上铺开。
他微微低头,我弯着眼睛看他。伸出食指勾了勾,卫庄皱着眉俯身。我两手环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冷宫萧条的风吹过,像是那些年消散却不曾被遗忘的往事。
一吻过后,他大手从我的发顶开始轻抚到发尾。一次又一次……
“少练白家功法。”卫庄蓦地开口。
我先是一呆,接着说,:“天泽把那棵草药给了我。因为用的时间早,大部分可以压制,没事。别担心。”
卫庄身上的紧张感似乎少了些,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要走了。”
“我不会去送你。”
“当年某人也是这样说的。”
*
不过这次卫庄似乎是认真的。
我骑在马上,回首看见城楼的断壁上站着麟儿和白凤,天泽好像和那次一样带着焰灵姬、驱尸魔站在一棵被烧焦的古树下。
他这次真的没来。
红衣被风吹起,我骑着白马在一群黑压压的秦兵中回首。
耳边回荡着卫庄那句——“花落。我受不了你离开。”
很久以前我便困扰爱情到底是什么?
现在我似乎还是不懂。
但却比以前懂多了。
强大如卫庄,也会像个小孩子一般,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而这一面,只有我看得到。
而我呢?我那样小心翼翼,却也愿意把自己完全地呈现给他。
不担心他会因为那些缺点而离去。
……
*
回到咸阳后先在将军府休整了两天。
蒙毅和蒙恬一直在军营,听蒙武说是在研究新阵法。
还没等我去宫里,便听说嬴政派了王翦的儿子王离去攻打魏国了。
也好,我乐得清闲。
一月后。
魏国都城大梁城墙坚固,王离没有硬攻,引水水淹了大梁城,三月后,城墙坍塌,魏王假投降。
魏国,亡。
以其地设东郡。
我觉得——王离是不是认识一条叫白素贞的大长虫?
韩国、赵国、魏国,一路杀过来还算顺利。下面就只剩楚、燕、齐三国了。
*
“寡人欲先攻楚。众卿可有谁自荐?”
前些年攻打燕国有功的李信站出列,:“回王上,最多不过二十万!”
李信攻燕有功,现下燕国也只剩个苟延残喘的空壳。嬴政现在可是很中意这员大将。
嬴政停了李信的话很开心,又问王翦,:“王翦,你认为呢?”
王翦白色长眉皱着,:“回王上,非六十万不可。”
最终……选了李信……
王翦当场自请告老归乡。
*
下朝后嬴政留了我。
本以为是问今日朝堂上的事,没想到这人如此八卦,:“白鲸,听闻你在旧韩王宫住了一月。”
“王上……知道了?”
嬴政似是憋着笑,:“寡人的影密卫可是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嗯???影密卫?”我愣了下,:“章邯??!!”
这时,章邯用手指蹭着鼻尖从角落出来,:“参见王上。”
我一脸凶狠地看着他。
嬴政站到我俩中间,:“行了,你也别怪他。是寡人怕你遇到危险。”
我刚舒了口气,便听见嬴政说,:“可是,身为大秦将军。白鲸,你觉得这次判你个通敌如何?”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下理亏。
“属下只是觉得即便以戈止戈,最短也要三月。便自作主张与流沙约定,我在王宫一月,一月后他们自会离去。”
“但,王上若要惩罚,属下也毫无怨言。”
嬴政又问,:“若是有一天,你和那位鬼谷传人要兵戎相见。当如何?”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且温柔,:“不会有那一天的。”
“哦?是么?”
“理智来说,我与卫庄不相上下。打起来谁也占不到便宜,开始便知道会两败俱伤的战斗是没有意义的。当然,若是赶上我的蛊虫有问题,那我必然会败。”
“从私人感情来说。我和他没有动手的理由。”
“但王上放心。我白鲸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但做人最基本的动心还是在的。忠一君,为一国,乃是白家人骨子里的东西!”
嬴政上前两步把我扶起,:“盖聂刚执行完任务回来,你们很久不见了,去找他吧。”
这没头没尾的话,我愣是听出了信任。
“是。多谢王上。”
和章邯一起从嬴政书房走出。
“这一个月,你似乎很开心?”
“嗯。等你有了心上人就知道了!”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章邯一副我荼毒他的表情,:“天下不一,何以成家?”
“……”说的我好像没他正直一样……
章邯和盖聂并不熟,我便一个人去了盖聂的院子。
他正在擦剑。
是嬴政根据荆轲那把绝世奇剑“残虹”,糅合五金而成的——叫“渊虹”。
“小聂!”
“阿落。”
我坐在盖聂旁边,腿搭在台阶下,两手撑在后面,微微往后仰着身子。
“卫庄现在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他。”
“嗯。”过了几秒,盖聂又补充道,:“多谢。”
这两个人,有点应了白亦非和天泽的——相爱相杀。
他们来都是敬佩强者的。只不过对于打不过自己的人,盖聂还会觉得术业有专攻,但到了我庄那——打不过他的都是垃圾!
我勉强和卫庄打个平手,盖聂确实在很久之前大败过他。
卫庄那人就嘴硬,明明心服口服叫着师哥,但还是摆出一副“老子最厉害”的样子。
别扭极了。
这样想着,我拍了下盖聂的肩膀,:“谢什么!咱俩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
“何事?”
“卫庄说,那年决斗,你没回去?”
盖聂把剑放入剑鞘摆在一旁,看着正在日头的太阳眯着眼。
他似乎不愿回答,又或许他也在寻找答案。
“小聂,你想要什么?”
“或许是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既是遥不可及,那为何还如此执着?”
“或许只要我足够地强,便不会遥不可及。”
我没再说话,也眯着眼看着天空。
盖聂其实骨子里与卫庄一样。鬼谷弟子向来如此罢了。
刻进骨髓的野心、执拗、与疯狂。
盖聂的灵魂远比他平静的外表要更加汹涌澎湃。
他可是“一怒而诸侯惧”的纵横传人。
其实我也不愿他们不死不休。
明明那么在乎对方的。
他们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对方世界的人。
在他们身上,知己这个词并不像别人那般对酌饮酒、侃侃而谈。
但谁说知己就一定要那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