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宗的日子着实难熬。
没有盖聂、卫庄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
而且,我还是个孩子,就要开始教别的孩子了。
难道……这就是优秀的代价?
“小师叔,有一个人昏倒在山下了。”赤松子的乖乖女小徒弟灵心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勿急,不就是有人碰……昏倒嘛。”碰瓷二字差点说出口。
灵心神色有些慌张,:“那人……嗯……有些怪异……”
这,我就好奇了!
我最喜欢奇怪的东西了!
我跟着灵心走到前院弟子居住的院落,人群分开,我走上前。
是一个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穿着黑袍的少年,袍子不长,堪堪到腰间,身材瘦削,瘦骨嶙峋的。
一阵山风吹过,黑袍的帽子被吹落。
少年五官小巧精致,看起来很是可爱,只是他的脖颈到右脸一侧,满是鱼鳞样的斑纹往下深入衣衫,不知又有多少,只是瞥一眼便令人心颤。
但凑近,仔细一看,不是鳞片,而是……符咒……
难不成这些都是刻画上去的?
我这样想着脊梁骨一凉。
“好丑啊。”
“是啊,好难看。”
“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有些骇人。”
“会不会是犯了重罪的囚犯?”
……
周围的弟子毫不掩饰地低语,一句句凭空的猜测,像一把把无形的利剑。
杀人于无形,便是如此吧。
“够了!”
随着我释放出内力,周围安静下来。
“身为道家弟子,毫无根据编排他人。这就是你们所求所学的道吗!?”
我平时很好说话,与弟子相处地十分融洽,这还是我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我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还是要有的。
看着垂头的弟子,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反省了。
毕竟再淳朴的环境,总有几颗老鼠屎。
“都下去吧。刚才议论的人,今日的功课翻倍!”
许是我周身怒气骇人,都沉默地散开了。
我留下两名离得近的弟子将昏迷的少年扶到我的屋子。
*
这些年,多亏了北冥子的打压,我什么都会一点。
把了把脉才发现,这少年没什么大事,内伤稍微严重些,外伤都不算严重,晕倒是因为太久没吃饭了。
我差人煮了些好消化的白粥,又给少年输了点内力,然后坐在一旁打坐。
一刻钟后。
“嗯……”床上的少年坐起,牵动了伤口,轻闷一声。
“醒了?”我摸了下粥碗,:“温度正好,吃吧。”
我伸手向前,少年像是被吓到的小仓鼠,窝成一团往后移了移身子。
我长得挺正派的吧。
难不成白头发的大多是反派?
“这里是道家天宗,我叫花落,是天宗掌门的师妹。”自报家门应该能让人放心些吧。
少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把帽子戴上。
不知是不是衣服的问题,戴上帽子的少年,看不清面容,仿佛整张脸都是雾气一样只看到一双发白的眼睛轮廓。
他接过白粥,因为饥饿,双手微颤。
我坐在床边,他又往里蹭了蹭。
我叹了口气,:“别怕,我人挺好的。”
少年拿着勺子,看着我,虽看不到神情,但我总觉得他在说——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
“你叫什么?”
少年摇摇头。
“没有名字?”
少年又摇了摇头。
我沉思一会,:“你不能说话?”
他点点头。
……
吃完饭后,连猜加蒙,再加上之前学过一些楚国文字,我大约明白了。
少年叫黑麒麟,是楚国蜀山人,最近阴阳家不知为何突然去了蜀山,他的家族全部遭殃,只有他,因为传承了家族秘术,化作阴阳傀儡的模样才侥幸逃出。
“不怕,以后跟着姐……跟着我吧。”
黑麒麟比我大上几岁,我差点把自己当成上辈子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一句姐姐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黑麒麟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不对,他不低头我也看不清……
也是挺可怜的,秘术的代价是容貌和声音,他千变万化,任何人的声音、皮相、招式,他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可以是任何人,
但唯独,做不了自己……
*
人都不傻,谁真心对自己,谁又是玩儿心机、利用自己,都门儿清。
所以麟儿也慢慢接受了我。
刚讲完一节课出来,正打算伸个懒腰,便看见不远处一棵五人合围的榕树下,麟儿站在那探头看我。
走过去。
“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他缓缓摇头,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裹。
我眼睛都瞪大了,:“!?”
麟儿点点头。
虽然他没有说一个字,但我知道——里面是烧鸡!
没错,就是那个烧鸡!
“爱死你了!”我接过来便往自己院落走。
这种知恩图报的“红色”少年,少了啊!
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回头朝他招招手,:“过来啊。”
他扭过头,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顿了几秒,才跟过来。
我抱着烧鸡说,:“还适应这里吗?这里的冬天比你们那里冷吧?”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适应?”
他又摇摇头。
“那……”还没说完,赤松子凭空出现一样走过来,:“师妹,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哦……”我把烧鸡递给麟儿,:“帮我带回去,乖乖在屋子等我,回去一起吃!你看你瘦的!”
扭头抓紧跟上赤松子。
这老头,腿脚快的哟!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每五年,天宗和人宗的掌门都要有一次对决——胜者执掌雪霁。
一把名剑排行第六的剑。
挺……好看的。
“那……不是师兄你去吗?跟我说干嘛?”
赤松子摇摇头,:“人宗逍遥子的实力不容小觑,师兄怕……”
我打断他,:“师兄,没有可是,我们天宗肯定比人宗厉害啊!”
我不想听那些像遗言一样的话,站起来就往外跑。
背后忽然传来赤松子的声音,:“师妹,若你以后接任掌门,一切,小心为上。”
“我不要,这掌门你安安心心、安安稳稳地坐着,我才不要!”说完不等他回答便跑出去。
忽然觉得烧鸡也没有吸引力了,慢悠悠走在路上。
其实,赤松子再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即便不是在对决中受伤,他也会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
但我……还是不想。
……
回屋的时候,烧鸡被切好放在了盘子里,麟儿不在。
刚想去找她,忽然瞥见桌子上有一张纸条。
——这里很好,冬天也很暖。
我看着那个“暖”字。
他说得是——人心的温度吧。
毕竟在他的宗族中,可以练他这种功法的小孩儿,从小就不能和普通孩子一样在外面放纸鸢、捉鱼摸虾、嬉戏打闹。
我的共情能力很强,但只对合适的、适合的人开启。
比如麟儿、卫庄、盖聂。
有时候,我脑海中都会出现一个画面——小麟儿嫩白的肌肤上被一刀一刀刻下那些纹理,整日穿着遮挡身体的斗篷,趴在墙角,艳羡别的小孩子可以在蓝天白云下开怀大笑。
……
每个人的成长,都会失去些什么,但却不一定得到什么
……
*
天宗没有过年的习俗。
毕竟……都是——俗世。
有时也会觉得他们很无趣。
我带着麟儿一起包饺子、守岁。
他写了句话推给我——这样真的可以实现吗?
我看着两盘饺子,低头笑着,:“神仙很忙的,每天都有很多人找他许愿,但……幸运地话,没准儿就被听见了。”
麟儿半信半疑地点头。
其实,我是相信的——很久以前,我在孤儿院,也没想到奶奶会来把我接走;那时,也不曾想过会有现在。
忽然有些想云梦山那两个家伙了。
如果四人一起过年,应该会很热闹吧。
不过,我都能想象得出,卫庄对我张罗这种事情时鄙夷的态度,倨傲地看着我说——“无趣。”
“噗~”我忽地笑出声。
麟儿懵懵地抬头看我。
我夹了个饺子给他,:“新年快乐!”
*
时光转瞬,麟儿的伤好全时,已经是来年春暮。
山上的几株桃花开得晚,还没来得及凋谢,在一片青绿中,显眼地紧。
“麟儿,你不觉得山上的生活无聊吗?”
麟儿缓缓摇头。
“那有想过报仇吗?”
少年先是点头,随后迅速摇头。
他是怕自己受伤,连累我吧。
麟儿真的很懂事,只比我大两岁,但懂事地让人心疼。
就是……以前的我……
这样想来,我还算幸运呢。
我从台阶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啊,今天天气真好,麟儿想不想吃炸鸡?”
麟儿后退一步,大幅度摇头。
至于吗,只不过连吃了……三天而已……
当初麟儿的伤没好,我也是跟着吃了几个月的素食呢。
都没空溜下山买零食。
真的是太善良了!
我刚转身想叫麟儿下山,便看到云层中走出两个人。
北冥老头和……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难道是觉得我不成气候,打算再收个徒弟?
明明说我是关门弟子来着!
呵,男人,到了哪个年纪都不靠谱!
“师傅。”我还是恭敬地行礼。
北冥子看了眼麟儿,没有说话。
“师傅,这是……小师妹?”
“嗯,这段时间你教她入门的心法。等时机成熟,我会带她一起闭关。”
说完就走,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我。
道貌岸然的老头!
“小丫头,你叫什么?”我双手环抱,右脚在地面轻点,如果再有根烟,大约就像是收保护费的大姐大了。
“晓梦。”小丫头的声音清脆,双眸清亮,但总觉得少了点东西。
庄生晓梦,名字十分道家。
晓之初始,晓之新生。
梦醒之后,灵之离去。
“叫声师姐。”
“师姐。”
这孩子是个程序吗?
我领着晓梦走进天宗的大门,她很乖,不吵不闹,也没有好奇地四处乱看。
是个乖孩子,但却不是个正常的小孩该有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才早慧?
直到多年后,我看见一个叫章邯的男人一次次被晓梦救下,看着他那极其想要以身相许的眼神,我才明白,晓梦不仅早慧,她还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