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师姐,你在看什么?”晓梦乖巧地坐在我旁边的台阶上,看向我一直看的方向。
她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小孩儿,大约是觉得我在悟道,才有了疑问。
我看着远处的重重青山,长叹一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扭头再看,晓梦皱眉抿嘴,大约是在懊恼自己为什么开口询问吧。
“师傅?”北冥子不知在树旁站了多久。
“想下山吗?”
嗯?惊喜这么突然?
不对,上次去云梦山,他也是这副神情。
正所谓——人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师傅您不要我了吗?”眼中的泪欲落不落,我就是行走的影后教科书啊。
北冥子眼角抽搐,:“当年为师在山下捡到你的时候,包裹你的白布上写着韩国的文字。我能感觉到那人没有走远,但因为一些原因,他在等着有人能够收留你。”
“为什么是白布?有些不吉利诶!”
我扭头看北冥子,眼角抽搐地似乎更厉害了。
“呃……,布上写了什么?
北冥子吐了口气,:“只是一些请托照顾的话罢了。”
“那师傅的意思是让我去韩国找我亲生父母?”我表情有些纠结。
北冥子摇头,:“困于俗事,无法潜心修行。回去此次韩国之行,或许可以助你解困。”
解不解困倒是其次,我不觉得有影响自己的生活。
不过可以下山倒是极好的!
*
我带着麟儿离开。
走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山风吹来有些凉意,但带着无限生机。
我们一人一马,走走停停,用了十日才到韩国的都城——新郑。
城中比山林里暖和一些,路边的樱花次第开放,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小贩的摊位上生气缕缕炊烟,来往的旅人谈天说地,一派祥和。
“听说紫兰轩又来了几位好看的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那咱们今晚一定要去一趟啊!”
“哈哈哈,一定,一定。”
我望着经过的几个男人的背影,听他们发出猥琐的笑声,扶了扶脸上的面具。
好像作为穿越女孩一员,不男扮女装去一趟青楼,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穿越的!
正好我想试试,难不成男扮女装真的看不出?
我拉着麟儿去了一家男装店,当然了只是我买衣服,麟儿自己幻化就行了。
我特意买了一件立领长袍,正好遮住喉咙,长发束起又把眉毛画粗些。
虽然是对A,但还是用了裹胸,以示尊敬。
我虽然才14,但已经将近一米七了,身高上还说得过去。
只可惜现在是春天,要不然就可以买一把折扇装B了。(嗯,电视剧里的女猪脚都这样的……)
我带着麟儿化成的俊俏青年进了紫兰轩。
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清香,不是艳俗的脂粉气,而是像春天一样清淡的味道。
几个好看的姐姐围住我和麟儿,拿着手中的丝帕问我是想听曲儿还是看舞蹈。
麟儿貌似有些恐女,站在我身后,四肢僵硬。
在我正想着如何开展下一步时,几个姐姐让开一条路。
一个穿着紫色薄衫的女子走了过来,腰侧镂空,两侧的软肉清楚可见,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海浪一般轻柔。
眼角是蝴蝶翅膀样式的紫色花纹,神秘又妩媚。
“紫女姐姐。”周边其他女孩子向她行礼。
是老板娘还是头牌?
紫女上下打量了我一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满是揶揄,:“跟我来吧。”
难不成我长得太好看了?这位姐姐想独吞我?
我带着麟儿跟在紫女身后走到二楼,她缓缓推开一扇门。
还没等我开口说些什么,便被窗边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人一身黑金色华服,面对着窗外的黑暗,一头银发甚是明显,只看背影,竟觉得那精细的腰身能和紫女媲美!
诶?那方抹额好生眼熟……
有些像我之前送给卫庄的,但看上去布料更贵重一些。
这个抹额这么受欢迎吗?还有人抄袭?
我这样想着不过几秒,那人便回过头来。
蓝黑色的双眸,像是冰冷的银河,厌世、慵懒、冷漠……还有几分玩世不恭……
“卫小庄!!?”
“很惊讶?”他对我挑眉,低缓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调侃。
我跑到他面前,他长高了些,我依旧像以前一样微微仰头看着。
“你下山之后染头发了吗?是因为看我的白发好看吗?”我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卫庄不语,眼神中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卫庄……兄……”一个爽朗中带着些许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扭头看去,来人穿着一身紫色华服,腰间玉佩一看便知价值连城,虽然眉宇间有些跳脱,但周身尽是上位者的气息。
那人眼珠一转,俊俏的容貌有些滑稽,:“卫庄兄这是……佳人在怀……?”
我和卫庄一起,一记冷眼看过去。
男扮女装果真不靠谱,除了智障,果真都能看出来。
紫衣青年挠了挠耳后,:“动作都这么……默契……”
“能站在你这个位置跟我说话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信任的,另一种会被杀。”
“那我岂不是更危险。”我喃喃低语。
“卫庄兄,这位是……”青年语调归于平缓,顾左右而言他。
卫庄不打算解释,我看二人也像是认识的,便开口道,:“我叫花落,是天宗北冥子的徒弟,和卫庄……当过半年的……青梅竹马。”
看卫庄的打扮,现在是有钱了!我觉得还是要搞好关系!
韩非似乎不太习惯“青梅竹马”还有半年,这一说法,顿了下,:“……原来是卫庄兄的旧友,想不到花姑娘,小小年纪,已是北冥子大师的徒弟。”
花姑娘……呃……
就挺突然的。
“叫我阿落就好,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韩非。”
韩非?好深刻一名字!
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选修课论文,被《五蠹》和《孤愤》支配的噩梦!
“阿落认识我?”
“啊,我师父曾与旬况前辈有过几面之缘。”
说起来江湖上百家之中,若是一定要论辈分,和我同辈的都是些爷爷辈儿的,至少是老叔叔级别了,好在还有盖聂卫庄,啊,现在还多了晓梦。
卫庄盘腿坐在榻前,微微低头看着桌上的杯具,看不清神色。
“阿落喝茶还是饮酒?”紫女端了一套器皿走到榻前。
“喝茶吧,我酒量不好。”
虽然我很想喝酒……
我就近坐在卫庄对面,招呼麟儿过来,盘腿等着喝茶。
“这位是……”紫女有些疑惑。
“它叫麟儿,是我朋友。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
紫女点头,把茶递给我。
“你来新郑干什么?”卫庄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他打算装作不认识我呢。
嗯,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
“我下山无聊啊,就逛到这儿了,还打算过些日子去云梦山找你和小聂呢。”我倒是没撒谎,我本来就不想寻亲,当初都把我丢了,干嘛还要回去。
“那便住在紫兰轩吧,正好可以叙旧。”紫女说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眼卫庄。
“哼。”
“呵。”
我和卫庄同时出声,但都没有说不行。
“哎,卫庄。刚才紫女姐姐直接领我上来的,你知道我来了新郑?”
“呵,终于反应过来了?”卫庄潇洒地喝了一口酒。
我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韩国的情报,紫兰轩都十分了解。”紫女温柔地解释一句。
我点点头,:“那我……穿男装很容易被认出来吗?你们好像都一样看出来了。”
我表情有些纠结,虽说是情理之中,但还是有些失望,毕竟很认真装扮了呢。
韩非轻笑,眼神中满是戏谑,:“女孩子家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我低头看着平坦的一片,:“不明显啊。”
韩非的笑声被哽在喉咙,半秒钟后大笑起来,卫庄轻哼一声,脸扭向一侧。
紫女也浅笑着,:“女孩子的特征,指的是身形,走路姿态,还有小动作,没有专业的训练,都摆脱不了女子的习惯。”
我也觉得自己刚才是犯蠢了,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让麟儿把包袱递给我,从里面找出一个木盒递给卫庄,本来想过段时间给他的,但看他心情不好……
卫庄也不说话,只是皱眉看着我,示意我告诉他这是什么。
“这是去年想送你的生日礼物,原本是要去找你们的,但后来宗里有事情耽搁了。”
卫庄倒是没推脱,拿过去直接就打开了。
我送礼物没什么新意,全是抹额,呃……礼轻情意重嘛……
送盖聂的……是束发带……
“原来卫庄兄的抹额是阿落送的!”韩非一脸得知了惊天秘密的表情。
我瞥了他一眼,:“是啊,我擅长女工,尤其擅长把人的嘴缝起来。”
韩非吃瘪,捂住自己的嘴巴,紫女乐见其成笑着看了眼韩非。
看着卫庄不语,韩非拿出一方木盒,:“刚才卫庄兄说站在那个位置的只有两种人,或许现在我还来不及成为第一种人,但我确定,你不会杀我。”
“哦?是吗?”卫庄的语气听不出心情。
“因为前些天在紫女在潜龙堂送我的礼物。”说着韩非将木盒向前推了推,:“盒中所藏的水消金正是破解鬼兵截饷案的关键线索,这份礼物有另一个真正的主人。”
卫庄表情不变,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能听人将这么多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卫庄到鬼谷之前曾在韩国久居,我想起鬼谷子说他是皇室之后,看来并不是韩国王室,难道……是这片土地的前一个主人——郑国?
我看着卫庄周身的气势,说是郑庄公、一代霸主之后,倒是一点也不夸张。
我听着他们讲话,目前看来他很看好韩非。
韩非继续道,:“因为此盒是运用纵横之理制作而成的,是鬼谷派的东西。天下寥寥,苍生涂涂,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又有谁能想到在这小小的紫兰轩中,竟然隐藏着卫庄兄这样的鬼谷传人。”
韩非放下酒杯,缓缓起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兴。每一次鬼谷弟子在世间现身,都必掀起惊天骇浪。卫庄兄龙潜于渊多年,突然回到韩国又会给韩国带来什么呢?”
其实我也很纳闷,按理说,盖聂和卫庄,一纵一横,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横者,侍一强以攻众弱。
卫庄不是应该去最强大的秦国吗?
“你心里不清楚吗?”卫庄故意顿了顿,:“你一边接受紫女不明底细的礼物,另一边接受了张良风险未卜的推荐,可见你早有选择。”
“但是,要做成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了。”卫庄起身背对着韩非,:“接下来,该轮到你向我证明,你值得我帮。”
“卫庄兄说得好!看来我们达成了第一次宝贵的共识。”
韩非离开了,卫庄站在窗边目送他,手中转动着机关盒,里面是韩非留给他的卷信,写着——五蠹,二字。
我不知道卫庄想做什么,总之是很危险的事情吧。
卫庄把盒子放在桌上,继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晚风吹起他银色的短发,飘飞在空中仿佛它的主人一般张扬。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埋在心底。
我是个很胆小的人,我很羡慕卫庄。
他强大而张扬,热烈而勇敢。
他追求他想要的一切,用他自己的方式。
在鬼谷的时候,我就这样觉得了。
盖聂也很坚定,也在追求着自己的信仰。
但卫庄比盖聂多了一份张扬。
不知如何形容。
我和他都是有残酷过往的人,但我却因此变得胆小。
我根本不像自己看起来那样。
我渴望美好,同时惧怕美好,还躲在角落里拒绝追求美好。
害怕失去,害怕所有美好都像奶奶一样离我而去。
索性,从一开始就拒绝一切好了。
但卫庄不同,他没有任何惧怕,随时都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如果可以,我也想像他一样,过滚烫的一生。
特别潇洒,特别强大,特别张扬。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之处吧。
这样想着卫庄回头,正好和我视线相撞。
我回以一个温良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