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兵确实出现了。”
“你和他们交手了?”
紫女垂眸,眉头微皱,:“嗯,最后化作乌鸦,消失在了黑夜中。”
“乌鸦?呵,有趣。”
“是夜幕的人吗?”我喃语一句。
“阿落有头绪?”紫女问我。
我摇摇头,:“算不上头绪,只是我平时喜欢听一些奇闻异事,先前听人提起,韩国有一组织名为夜幕,貌似其中有一人终日与乌鸦为伴。”
卫庄薄唇微启,:“墨鸦。”
*
紫兰轩的屋子里香薰是紫女姐教下面的人调制的,十分自然好闻。
而且我住在卫庄隔壁。
好似回到了当年在鬼谷的时候,窗边的梅花传来阵阵清香,隔壁就是卫庄。
好像一觉醒来,就能听到卫庄在门外十分不耐地说,——“起床了,真是能睡。”
……
一夜好梦。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许是……卫庄知道我贪睡,竟也没人吵我。
当然,也可能单纯把我忘了……
起床便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吸引住了,寻着味道来到了卫庄房间前。
麟儿已经在走廊里了,静静站在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这孩子总是这样,好像怕麻烦我一样。
我拉着他进了房间。
“哇!”我看着桌上晶莹剔透的紫色糕点,简直象征着一个美好的一天好嘛!
“慢点吃,阿落。”紫女似乎很喜欢我的吃相,我竟然在她眼中看到了……宠溺……
虽然你很好看,但我不可以……
我把递给麟儿一块糕点,毕竟这么内向的孩子,不会自己那东西吃的,:“卫庄,你在看什么,好投入啊。”
卫庄好像正好看完,放下竹简,没回答我缓缓开口,:“在政客眼中,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垫脚石和绊脚石。所有可能强过自己的人都是潜在的危险。”
看着卫庄手中轻晃的“红酒杯”,我觉得——老是喝酒不太好诶……
低头一看,竹简上两个大字十分显眼——《五蠹》。
韩非子啊……
紫女好像觉得在玩一场十分有趣的游戏,紫眸中满是趣味,:“那张开地食言,也是因为他已经将韩非看成了潜在的危险?”
卫庄将酒一饮而尽,十分不屑地说,:“如果这关都过不了,也就只能被当作绊脚石扫除了。”
“每天都喝好多酒啊,不太好吧……”我小声提出中肯的意见。
卫庄放下酒杯的手顿了顿,他好像想说什么,但被传话的侍女打断了,:“紫女姐姐,公子韩非求见。”
不一会儿人就被带进来了。
韩非跪坐在卫庄另一侧,拿起紫女倒好的美酒,整个人透露着慵懒,怡然自得地晃着酒杯。
“你说会给我一个证明,但却好像输得很惨。”卫庄说着拿起酒杯,顺便看了我一眼。
好像挑衅一样。
……我又管不了,您喝呗。
“我这次不但赢了,而且是双倍。”韩非信心十足。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你之所以草草结案是为了张良?”
“紫女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你少拍马屁。”
我看着紫女波光流转的双眸,还有韩非勾起的嘴角。
我凑近卫庄,:“有jian情。”
“整天想些什么?”卫庄语气中的嫌弃已经抑制不住了,嘴角抽搐。
紫女也听见了,盯着我看了一眼,我回以一个“我无辜、可爱、善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眼神。
韩非似乎不会武功所以没听到,十分自然地继续说道,:“父王勒令张开地破案的期限已到,如果此案不了,姬无夜一定会趁机大做文章,子房必定受到牵连,此是其一。”
卫庄,:“你的意思是,这次所谓的结案是你故意做给人看的?”
韩非背手走了两步,:“只有粉饰太平,才能让幕后放松警惕。”
我看着卫庄和韩非一直在和这种清酒,好像很好喝的样子,我把手伸向了酒壶。
啪!
卫庄食指和中指对合,敲在了我的手腕上。
“干嘛!”我猛地缩回来,揉着手腕。
“酒品不好,就不要喝。”
我也想起了那年在云梦山醉酒的样子,不,是事后盖聂告诉我的。
我好像……拉着卫庄……呃……叫……奶奶……
又一抬头看见紫女、韩非,两个很有夫妻相的人一脸戏谑地看我。
我老脸一红,拉着麟儿就冲出了房间。
站在走廊里,麟儿可爱地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我的做法。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饿了吗?带你去吃好吃的。”
诡异的……养儿子的感觉……
刚拉着麟儿,慢慢悠悠走下楼便看见卫庄和韩非一起下来了。
“阿落要不要一起?”韩非对我眨了下右眼。
“总觉得你在坑我……”我十分警惕。
“啊?难道,我的形象这么不正面吗?”韩非故作呆萌地挠挠头。
“我跟你去,不用别人。”卫庄边走边说了一句。
韩非跟在后面,路过我微微往后仰身,:“看来卫庄兄很在意阿落姑娘哦。”
什么鬼?
哪里来的错觉!??
我带着麟儿跟在卫庄和韩非身后。
他们没阻止,但也没带我一起。
两人进了将军府。但姬无夜的地盘把手还是相当严密的,我想了想还是不去冒险了。
走在新郑的街上,四下无人,只有门口的灯笼随风飘动,在漆黑的夜里,诡异又温馨。
“韩国的宵禁好严格啊,看来今晚是吃不成了。”我在麟儿的脑袋上拍了拍,他帽子上的布料滑滑的,手感极好。
麟儿摇摇头,我说,:“若是饿了,我屋子的桌上还有些点心。”
麟儿又摇头,我拍着他的肩膀,十分严肃道,:“乖,你在长身体,不可以不吃东西,也不可以挑食,知道吗!”
麟儿好似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我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麟儿站在原地不懂,我推着他转过身,:“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看着麟儿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伸了个懒腰,往相反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便到了新郑城外,借着不错的夜视能力,看到不远处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漆黑的幕布落满星辰,逶迤的薄云在夜里若隐若现。
深吸一口,都有泥土伴着绿叶的清香。
走到一条小河边,忽然想下河游一圈。
在没来这个世界之前,游泳算是我为数不多喜爱的运动了,加之现在有内力护体,即使是春天下水,也并不觉得冷。
我将红衣脱下,放在一块巨石旁的草丛中,将承影剑压在上方。
夜晚寂寥,又是人迹罕至之处,耳边只有自己翻动水花的声音。
游了两圈,觉得神清气爽。
我憋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潜到水底,白发被水流冲着向上飘动,看起来柔顺极了。
晚上水底漆黑,偶尔几条沉睡的鱼儿,被我这个没有公德心的人吵醒,在我脚边游上几圈,又去了别的安生地方继续睡觉,所见只是几处月光照射的光斑,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不知为什么,我在水中时,总会生出一种,就此沉睡下去的想法。
这次也一样,已经憋得不行了,我还是不想出水面,但不知怎的,眼眼突然闪过奶奶临终前的样子,我脚下一个用力,便浮出了水面。
双手将脸上的水珠拂去,笑着睁开眼便与卫庄四目相对。
脸上的笑缓缓、缓缓、缓缓地褪去。
同时习武之人,卫庄的夜视能力也必然是极好的,反应过来,我一下没入水中,只露出鼻子以上。
卫庄干咳一声,回过身去,:“很晚了,该回去了。”
我刚想说话,突然吐出几个泡泡,才想起自己的嘴巴没在水中。
我将头露出水面,呛了几口水,尴尬地向巨石游去。
我一边用内力烘干身上的水分,一边穿着衣服,突然觉得卫庄刚才那句话十分熟悉。
好像以前我在学校被人嘲笑,然后忍不住和那些人打了一架,小姑娘家的,也不会武术、防身术之类的,纯靠一股子韧劲儿。
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躲在小区门前的角落里不敢回家。
我怕奶奶觉得我是个不听话的好孩子……就,不要我了……
奶奶打着手电筒来找我,她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我时,说,:“小落,很晚了,该回家了。”
印象中的那束光,不仅仅是一道光——它区别于其他所有的光而存在。
——它,是救赎。
想到这儿,身上的衣服都很干爽,但眼眶却湿润了。
我仰头看着清冷的圆月,泪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涨红了眼角。
我慢慢走到卫庄身边,:“你怎么来找我了?”
卫庄似乎也没有因为刚才的事不好意思,脸色十分正常地边走边说,:“城郊流寇众多,怕你死在外面。”
我一听这语气,刚才的感动全都成了泡沫,:“呵,我的武功,打几个流寇还是不成问题的!”
“是吗?那我刚才靠近你怎么没发觉?”
“……”
流寇和你的武力值一样!?逗我呢!?
我咬着嘴唇,反驳,:“哼,你也知道看见了不该看的!真是一点男女之防都不懂呢,卫庄大人!”
我将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他睥睨上下看我一遍。
“呵,没什么可看的。”尾音上扬,语气不屑。
我脚下一顿,正好我俩很久没有比试了,我抽出剑便冲了上去。
卫庄右手将剑背在身后,感受到剑气,右手握住剑柄,没有回头,便横剑挡住了我的一击。
接着转身,两剑交击,发出清脆的争鸣声,承影在鲨齿剑上划过,于黑夜中闪出赤色火花。
承影剑身在月光下隐隐现身。
我和卫庄皆因剑气凌空倒翻,两脚横着相抵,又向后退了几步。
风吹过,卷起满地落花。
剑气袭人,萧杀之感充盈天地之间。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笑声将剑气抹去,只留下满地残枝。
“不愧是鬼谷老头看上的弟子,你进步很大。”
卫庄勾起嘴角,心情不错,:“看来,你也没有懈怠。”
我得了便宜还想卖乖,收起剑走到卫庄身边,:“是啊,当年还能划伤某人的抹额来着,看来我是退步了。”
卫庄将鲨齿重新背于身后,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往回继续走着。
我以为他是忘记了,便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临近城门时,卫庄突然开口,:“当时……你看到了,是么。”
看到了什么?
还是个肯定句……
我想了想,是接着刚才的话题吗?
抹额?
看到了……
啊!我明白他想说什么了,是那道伤疤吧。
“嗯。”
卫庄没有再回话,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影子极淡,仿佛那些年消失的青葱岁月。
我从来不觉得青春指的是年纪,应是一种心境才对。
有人外表年轻,内心一潭死水。
有人头发花白,仍旧初心不改。
但我这次见到卫庄,却发觉——他好像将自己的青春都埋葬在了过去。
也没有完全埋葬,但比起那年在鬼谷时,他的肩膀似乎沉重了许多。
我歪头看着卫庄,:“但是卫庄哥哥长得好看啊,那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以前在云梦山,我恶作剧,或者惹卫庄生气,就叫他卫庄哥哥,私心里是想让他意识到——他比我年长,要让着我!
但现在,是真的想要安慰。
或许,卫庄并不需要,但我想说就行了。
他停下脚步,与我对视良久,久到我以为我又说错什么话了,他在等着我改正。
我被他看得有些别扭,眼珠四处乱转。
然后他平静地说,:“走吧。”
我觉得刚才的氛围很奇怪,比在溪边还奇怪,挠了挠耳后,想不明白。
卫庄脚程很快,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喂!等等我!”
“懂不懂绅士!?”
“一点也不礼貌!”
但这次他没有怼回来。
印象中在鬼谷那段日子,卫庄也总是这样。
虽然平日总是怼死人不偿命的,但偶尔,他会很沉默、很沉默。
问什么也不说,怼他也不反驳。
好似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我紧跟上去,也没再开口,只是偶尔抬头看他几眼——觉得又好像没变。
他啊,一直如此。
红衣飘飞在风中,弥漫着春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