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没有回紫兰轩,反而去了一处山崖。
我白天睡了很久,现在也不怎么困,便也跟着去了。
“此处视野开阔,城中景致一览无余,公子可还满意?”紫女用玉壶樽为韩非斟酒。
“知我者,紫女姑娘也。果真是个看戏的好去处。”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韩非和紫女之间怪怪的……
我跟着卫庄坐在一旁,打算偷偷喝一点酒。
其实我很喜欢酒香,只是……奈何酒量不好……
卫庄又敲了一下,:“不长记性。”
我揉着手腕,满眼委屈,:“我闻得出,这一壶是梅子酒!不怎么醉人的!”
紫女掩面而笑,:“阿落的鼻子真灵,这壶是为阿落准备的。上次见阿落想要喝酒,便让人从库房中拿出了这坛梅子酒。平日里紫兰轩的客人多饮烈酒,这坛上好的梅子酒倒是被遗忘在角落里了。”
我对卫庄眯眼笑了笑。
韩非放下酒杯,眼神委屈,:“紫女姑娘对小阿落可真上心啊,让人看了,好生嫉妒呢。”
我十分赞同地看着韩非,点点头,:“可能我比较好看吧!”
张良应该挺韩非提起过我,但听到我这样说话,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拿起梅子酒,卫庄便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沉默两秒,故意娇声道,:“卫庄哥哥,男女授受不亲哦~!”
卫庄依旧不为所动,很自然地把就被拿走,然后递与我一杯香茗,一言不发地往山下看去。
韩非端着酒杯,往我这边歪了歪身子,:“小阿落,你和卫庄兄……”
看着韩非挤眉弄眼的,我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好不单纯哦~
我伏在韩非耳边,:“那非公子和紫女姐姐又是怎么回事呀!”
韩非听完看了看我,我睁着无辜又好奇的大眼睛瞧着他,目不转睛。
最终,韩非撇撇嘴、悻悻地坐了回去,:“真的是与卫庄兄一样,什么也问不出。”
“将军府的亲卫精骑出动了。”紫女站在山崖边上,一只素手扶在腰间,身姿婀娜,:“看来公子登门拜访的诚意,让姬无夜动心了。”
韩非谈到正事,正经了不少,:“我相信,他不止是动心,而且很可能还会伤心。”
说着,韩非双手将酒杯举在身前,:“卫庄兄,这后面的好戏,还得劳你一起帮忙演完了。”
卫庄不语,站起身将杯中烈酒饮尽,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反手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韩非做完正事,又成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看着碎掉的酒杯,委屈巴巴道:“我知道他一向很酷,但是他需要用摔碎别人心爱的杯子来证明吗?”
我用力点头,表示十分赞同韩非的说法,然后伸手想着去拿梅子酒。
“你也跟我一起。”卫庄没有回头,也没有点明是谁,只是从远处幽幽传来这样一句话。
我拿酒的手一僵,硬生生停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
“嘿,他……没说叫我啊……”
卫庄还是背对着,尾音上扬,:“你应该不会想让我说第二遍的。”
紫女跪坐在我对面,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看来,这酒,是与阿落无缘了。”
我失落地垂下头,站起身,朝卫庄走去。
因为不情愿,所以步子很慢,我听到后面传来几句对话。
“看来卫庄兄很信任落姑娘。”
“小阿落是北冥大师的徒弟,修为定是不凡。”
“可惜,还是被卫庄攥地死死的。”
我听到紫女这句话就不乐意了!
谁怕他了?
我这是……尊老爱幼……!
哼!
*
我跟着卫庄追上那伙骑兵,本来我都做好下场的准备了。
没成想卫庄竟让我待在一旁看戏!
算了,算了,正好我们道家也不喜欢这些个打打杀杀的。
我抽出承影用剑气斩断一棵大树,横在路中。毕竟,看戏总要有个舒服的位置嘛。
树干粗壮,我盘腿坐在上面,一条胳膊肘支在腿上,拖着脑袋,十分专业地看戏姿势。
“前方何人!”最前面的士兵走进,大呵一声。
还没等我说话,卫庄便从暗处走出,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提剑便杀。
幽长的小路上,杀气横生。
对方队形被打乱,加之突如其来的攻击,以及卫庄周身强烈的杀气,不一会儿剩下的骑兵也都溃散而逃。
卫庄提着鲨齿剑,鲜血从剑刃滑落,他带着头蓬上的帽子,遮住了一半面容,只见嘴角一抹上扬。
看来他心情不错。
草丛中走出一伙人,以一个白胡子老头为首,像卫庄颔首,:“卫老大。”
“都运走。”卫庄发令简洁。
这边好像刚降了雨,地上很多土坑中都满着水。
卫庄穿着黑色长靴走来,水花四溅,但又落不到他身上。
“走吧。”
我站起身,从树干上跳下,:“走了这么长的路,看来今晚要加餐了。”
“卫庄,你饿了没?”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当然不可能像我,我这么好看!”
“……”
“你的话还是很多。”
“不多,就不是我了啊!”我顿了顿,又说,:“但我不是对所有人话都这么多的。”
我挑食。
他没回答,好像专心走路的样子。
我抬眼看去——白色短发在山间风中飞扬,清冷又凌乱,眼睛里有星辰与汪洋,但也想星河与海一样,深不可测。
*
回到紫兰轩的时候,张良和韩非已经在等待卫庄了。
“若是没有鬼谷传人的惊天绝杀 ,即便知道了军饷的藏匿之处,也只是鞭长莫及,可望而不可得。”
不得不说,韩非夸人是真的让人心里舒服。这才是嘴巴像抹了蜜糖似的吧。
卫庄声音低沉,:“你已经得到了法刑大权,得偿所愿,何必再弄这些虚情假礼。这只是你们这些王权贵胄的权力游戏,我没有兴趣。”
不!一点也不虚!我也想听彩虹屁!
卫庄放下酒杯便离开,我想了想也跟在他后面。
在卫庄快到门边的时候,韩非叫住了他,:“卫庄兄留步,韩非还有一事请教。你对姬无夜此人,如何评价?”
“他能活到现在,还执掌大权,可见你父王的昏庸无能。”
呃……当面说人父皇,大佬牛批!
当然了,皇室淡情,甚至可以说皇家无情,尤其是皇帝与他的儿子,以及各位皇子之间,既血浓于水,又如同死敌。
或许,这就是生在皇族天家的幸与不幸吧。
韩非再度开口,:“卫庄兄,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姬无夜不除,韩国必亡!”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卫庄的回复。
我也有些好奇。
我倒不觉得卫庄多喜爱权势,但我觉得他一定会帮韩非。
倒也不是韩非多么厉害,只是我看得出卫庄对韩非很感兴趣。
而这个世界上,能让鬼谷弟子感兴趣的人和事,可不多。
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和事才会让他们感兴趣,但我知道——都是很危险的。
果真,卫庄闻言微微侧身,侧睨着,:“想让我帮你杀了他?”
韩非摇头,:“我既然执掌刑法,当然明白杀人是犯法的。一定也不会允许其他人这么做。”
韩非说道刑法时,表情严肃异常,但接着五官舒展,走向卫庄,:“这个忙,其实是帮你自己。”
“帮我自己?”
“因为,我想让你取代他。”
平日里爽朗的声音,在黑夜中仿佛苏醒的恶魔,韩非的声音掷地有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才像我在千年后知道的那个法家集大成者的该有的样子。
卫庄没有被韩非画的大饼冲昏头脑,沉静中带着讽刺,:“然后呢,效力于你的权力游戏?”
“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已经置身于这个名为天下的权力漩涡之中了。这已经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一起建立一个全新的韩国。”韩非的声音里满是诱惑,权力的诱惑。
“与现在的韩国有何不同?”卫庄很好奇韩非的想法。
韩非正色道,:“第一,不再有姬无夜这样的人。第二,不再有安平君、龙泉君这样的人。”
卫庄语气轻松,声调上扬,:“听起来,好像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
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度?
我不理解。
和平还是战乱丛生?
统一还是列国林立?
你是掌权者还是执行者?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不过那时,早已物是人非了。
韩非似乎很有把握说服卫庄,:“你还记得那个在将军府玩的分金币游戏吗?”
“那又如何?”
“新的韩国,不要做第三个看似占尽优势,但其实注定死亡的人。也不要做第二个得了一点蝇头小利而苟活之人。韩国,要做第一个人。”
韩非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气中微蜷,:“七国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在他的描述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崭新的国度,一个超越时代而存在的——乌托邦。
我站在历史长河之外,好似看到一卷卷史书化作一颗颗尘沙,被时间的潮流卷起,然后淹没。
我知道,韩非的理想,最终还是……破灭了……
不过在,这都是后话了。
卫庄转身,:“现在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了。”
“所以,你答应了?”
卫庄的语气像个看戏的人,充满期待又满是戏谑,:“首先,你得要能活下去。”
“哦?”
“姬无夜权力滔天,并非这么简单。在他背后还有一股遍布七国的强大势力。从昨晚离开将军府的那一刻,你已经上了他们的死亡名单。”
的确,不管姬无夜看起来多蠢,他身后的势力还是深不可测的。
韩非还是那般淡然,:“有形的生命,的确非常脆弱。但是无形的力量,就会坚不可破。”
我喃语道,:“无形的力量?”
“天地之法,执行不怠。我给这股无形的力量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流沙。”
天地万物化为尘埃,随风飘扬,但却无法彻底摧毁。待到时机成熟,聚沙又能成塔,尘埃化身万物。
张良推开窗户,太阳刚升到山丘之上,金色的光芒笼罩着世间,仿若漫天神佛降世,为世人带来希望。
但实际上,没有神佛漫天,一个也没有。
历史车轮所到之处,只有一个个有着奇思妙想的人,他们带着超越时代桎梏的思想,率领世人,建立一个又一个,超越前人的传奇。
但是!
都出太阳了,我特么是一晚上没睡觉是吗!!!
疯了疯了。
这些人也真是精神,合着就我自己注意到这一点了呗!
“呃,我先去吃点东西,有事叫我。”
“等等,花落姑娘。”韩非竟然如此郑重地叫我。
我疑惑地停步侧着身子。
众所周知,人在即将被坑的时候,总有一种敏锐的预感。
比如——现在的我。
“你,会加入我们吗?”韩非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我不太明白韩非看上我什么了,天宗又不归我管,而且我散漫惯了,也不怎么听话。
我要是招人都不愿招自己这样的……除了美貌一无是处!
“你们……包括卫庄?”我看着卫庄说出这句话。
卫庄没有反驳。
我垂眸想了想,他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朋友……
甚至是……两个世界,第一个朋友。
人对这种特殊的存在也总是特别的。
我看着韩非,小声道,:“包食宿吗?”
韩非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哈哈,当然不会委屈我们的小阿落了。”
其他人都没什么,只是卫庄似乎对我的决定十分惊讶,看了我一眼,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忽然提起这件事。
我才知道,卫庄以为当初我不会答应,毕竟不是个不怎么服管教的人,他也不知道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是啊,我也是感慨,一时竟想到了鬼谷子经常说的“决与择”。
或许这就是抉择的魅力吧,你的每一个抉择,都对应着一种人生。
我曾想过,若是当初我不曾加入流沙,不曾在新郑久居,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
但也不会经历那些精彩。
这,或许是生命的公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