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桥下提着脚底的水坑,看着卫庄和一个叫唐七的老头聊天,这人我见过,在上次截获姬无夜军饷的时候。
卫庄一手背在身后,大雨倾盆,也不打伞,但他却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他似乎总是这样。
少时还有些装酷的感觉,不过,随着实力的增长,这种特性慢慢融入了他的骨血。
他没变,在这乱世里,这已经很难的了。
不知他们聊到了什么,唐七转身看着我,对我笑了笑。
嗯,笑得很微妙……
这老头儿……
这样想着,雨停了,我将伞收了起来,踱步到卫庄身边,看着唐七和他的手下离开的背影。
“你朋友?”
“呵,你觉得呢?”
“……哦。”你没有朋友。
“我听子房说今日有一场赵国极其出名的戏要上演,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我换了个话题。
卫庄往相反方向走去,:“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杀人吗?”我小声吐槽。
因为又下了雨,我将伞撑在我俩头顶。
本来是随意吐槽的,但见卫庄不语,我犹豫道,:“难不成……真的去杀人?”
卫庄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问题,冷笑道,:“很惊讶?”
对别人会惊讶,对你,家常便饭吧。
“需要我帮你吗?”
“随便。”
过去我以为只有女孩子约会会喜欢说“随便”,现在好了——卫庄更喜欢说。
我瞧着上前方灰蒙蒙的天空,雨滴逐渐变大,雨滴砸在伞上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许多。
这老天爷也真的是长脸,这雨下得真是时候。
果真是个适合杀人灭口、清理门户的好天气呢。
我跟着卫庄走在一条幽长的小路上。
地上的青石板碎裂,两旁的墙上爬着青苔,雨水顺着墙上裂缝蜿蜒而下。
街边衣衫褴褛的人,满眼对乱世的厌恶和对死亡的恐惧。
再繁华的城市都有肮脏不堪的一面,世间向来如此。
我收回视线,举着伞,因为卫庄比我高很多,加之他完全没有绅士风度,我的手也有些酸,:“卫庄,你拿一会儿呗。”我将伞把儿递了递。
“不想打就放下。”
“……你没有心!”
我歪头看着卫庄,雨中带风,将他的短发吹起。
“看什么?”
“呆毛!”卡哇伊内!
卫庄似乎不明白这个称呼,我指了指自己额前,:“就是这个地方的那一缕短毛!”
“哼。”
“很可爱的!和你人设有点不符,哈哈哈哈……”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用鲨齿帮你。”
我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后方的房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后方的巷子里也传来一群人的行踪。
看起来,只是小喽啰,走路声音都搞这么大动静,真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出场呢。
我用手肘碰了下卫庄,:“不动手?”
“还不到时候。”
“你,很喜欢在夜晚杀人?”
“有些人天生属于黑夜。”
“今晚会有很多人死去?”
“是的。”卫庄沉了沉又说道,:“不忍心?”
我握紧承影,耸肩,:“我没那么圣母,和这些人又不沾亲带故,干嘛乱放同情心。况且……我们才是一边的呀!”
卫庄其实很不喜欢将自己化为某一类人,因为那样就象征着他拥有同类甚至同伴。
而在卫庄看来,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所以在我说完我们是一边的之后,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转过一个弯,进入另一个胡同,他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便看到前方的路被一群蒙面黑衣人挡住了。
有一个黑衣人竟然坐在地上。
呃……挺湿的……耍酷的话,倒也不必……
“站住!”那人后面好几个黑衣人同时发声。
这种虚张声势的,一般都是打酱油的角色。
我和卫庄继续向前,坐在地上的黑衣人继续喊道,:“让你停下,听到没有!?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胆,赶到毒蝎门的地盘撒野!”
这样说着,卫庄和我依旧直步上前,那人声音尖厉,:“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看看 !”
我翻了个白眼,将红伞收起。
承影剑的剑身无形,那人像没有脑子一样,直直地冲了上来。
我将剑从他小腹抽出,很嫌弃地对卫庄说,:“记得请我吃糖,我承影都脏了。”
卫庄轻呵一声,向另一侧攻去,伸手给了那人一记摸头杀。
动作行云流水,所过之处,人头尽收。
卫庄正与三人纠结在一起,背后一黑衣人竟想偷袭,我按着一个黑衣人的肩膀,在空中一个翻身,一脚踢在了偷袭那人的胸口。
和卫庄背对背站着。
“早知道不和你一起来了,就是些小喽啰嘛。”
“啰嗦。”
“嘁~”
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受伤动作不减,不一会儿,那些看门狗便都横尸在了街边。
最后那人看情势不似想象的那般,连忙往门内跑去。
卫庄将鲨齿抛出去,直直地从那人背部刺入,最终,最后一个黑衣人,在距离大门一步之遥的 地方,直直地跪了下去。
惊雷响起,我站在卫庄身后,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短发,闪电划过天际,有一瞬照明天地。
显现出他站在黑暗里的剪影。
他立于黑暗当中,与此契合。
卫庄推了门,我跟在后面,顺手将伞立在屋檐下。
正对着门的是毒蝎门的老大,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的,一脸匪相,一脚踩在椅子上,站在刻着蝎子形状的石碑下。
周围的小弟也都起身,或掐腰,或斜立,看起来还没有刚才那伙人有气势。
毒蝎门的老大似乎底气很足,语气嚣张道,:“我记得你,你,不该跨过那座桥。连七绝堂那个糟老头也不敢过桥!”
过桥?突然想吃过桥米线了……我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人有些唠叨,我都饿了。
卫庄余光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我这样不严肃有损他的风度,但依旧语气平淡,:“我已经来了。”
我发觉,似乎越危险的时候,卫庄的表现越平淡。
当然,对手一般死得也都越惨。
“你想要什么?”毒蝎门的老大似乎也不清楚卫庄的底细,有些犹豫要不要动手。
“找一个人。”
毒蝎老大疑惑道,:“你要找我?”
“一个你们也在找的人。这些天他忽然失踪了,我猜他在你这里。”
毒蝎老大难听地大笑两声,:“哈哈哈,我这里有很多人等着招领。你要不要找找看!”
卫庄轻轻提起鲨齿,:“这些,我都要了。”
“你胃口不小。”毒蝎老大跳上悬在半空的牢笼,:“不过,你好像忘了问价钱!”
我很好奇卫庄会怎么回答,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这种耍酷的机会。
“人我带走,你的命可以留下。”
我的反应和毒蝎老大是一样的——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但区别是——我知道,卫庄说得出,做得到。
果真,毒蝎老大听到后,懵了一下,接着恶狠狠地说,:“这个价钱没得谈!”
卫庄不以为然,:“已经很公道了。”
接着,我看见周围的小弟犹豫着冲上来。
长叹一声——活着不好吗?
我这样为他们着想,但他们竟然避开卫庄向我攻来!
靠!是不是专门拣着好看的先对付?
就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可爱???
我看了眼卫庄,:“你去对付那个丑八怪,这几个小喽啰,留给我吧。”
最前面的黑衣人食指微蜷,手背青筋露出,从手腕处伸出几根长长的铁钩,:“小姑娘口气不小!”
我歪了歪脖子,:“哦?是嘛?”
“小心。”卫庄留下一句便急速穿过人群,闪身到了毒蝎老大身边。
我点了点头,左手拿着承影,右手手心朝上在身前抬起,赤色的光从脚底开始绕于周身。
“冥心守一。”
红光包围着除卫庄和毒蝎老大之外所有人,凡红光所及之处,人都像被下了定身术,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动弹不得。
我抽出袭影,几个翻身间,尸体一个接一个从半空掉落。
转身时,卫庄用鲨齿刺穿毒蝎老大的肩膀将他钉在墙上。
“饶命。饶命!”果真垃圾,也果真没风骨。
卫庄声音低沉,不似平日语调上扬,有些严肃,:“讨论价格的时间已经过了。”
毒蝎老大一脸惶恐,:“人你统统带走,别杀我。”
“我要找的人在哪里?”
“在地牢!”
卫庄背对着我,看不见神情,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上前两步,:“三天前,刺杀公子韩非的人你的的吗?”
毒蝎老大眼神飘忽,:“不是!”
卫庄扭动剑身,我隔着好几米都能听到血肉被搅动的声音,起了身鸡皮疙瘩。
看来还是我比较善良,都是给个痛快的。
毒蝎老大在卫庄的威胁下改了口,:“是从都城外来的,毒蝎门只是打下手。”
“谁给你们下的命令?”
“夜幕的兀鹫大人。”
夜幕的人都喜欢用鸟儿做名字?
怪不得组织叫——百鸟。
卫庄似乎也记起了几天前紫女讲得情报,应该记起了兀鹫是百鸟的一员。
就在卫庄拔出鲨齿,打算提剑离开时,毒蝎老大竟顽强地想要偷袭。
卫庄头都没回,暗器绕着鲨齿转了两遭,直直地飞了回去,插入了毒蝎老大的喉咙。
“走吧,去地牢看看。”卫庄路过我的时候,上下打量了我一边,姑且认为他在关心我吧。
他举着火把,站在地牢的阶梯口,隐约可以看见密不透风的地牢里堆着几具白骨,还有些杂乱的物什随意放着。
有风从地牢吹来,带着扑面的腐烂气息以及黏腻的潮湿感。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怎么了?”卫庄觉察到我不对劲。
我面色苍白地摇头,:“我,可以不下去吗?”
卫庄皱眉,:“怎么了?”
我望着地牢里的一片昏暗,仿佛有双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我的心脏。
幽闭恐惧症。
不是一两天了,但还是不要耽误任务得好。
我摇摇头,声音还有些颤抖,:“你去找人吧,我没事。”
卫庄顿了顿,最终还是下去了。
我往旁边走了两步,扶着木桌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带着恐惧的微颤,一边吐气一边平静。
心慌地不行。
“好巧啊,难道是在等我吗?”一个妖媚的男声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我缓缓抬头,虚汗从鬓边滑落,:“看来我确实太好看了,竟然让你念念不忘,现在还尾随人家呢!”
看着墨鸦微抽搐的眼角,我觉得刚才的恐惧被驱散了不少,拿起承影站起来。
墨鸦眼神向一旁一撇,甩过两片黑羽,将控制地牢开关的铁链从中间划开,地牢的门没有了支撑,开始闭合。
卫庄甩过一块砖头,但被墨鸦击碎。
墨鸦拿着一根羽毛在脸前转动,:“你看起来并不担心这位?”
我用拇指推开承影剑鞘,:“你,并不了解我。”
“哦?美人儿的意思是,他还能活着出来?”
“呵,那是自然。”我抽出承影冲上去,:“因为,他是卫庄啊。”
一个即便面对死亡也面不改色的男人。
墨鸦的轻功极好,不与我正面交手,只是躲避。
也没过上几招,背后的石块突然爆裂,石栎翻飞,我和墨鸦都转身躲避。
卫庄扛着昏迷的李开走了出来。
因为地牢里被墨鸦放了火,加上飞扬的灰尘,卫庄的脸上落了灰,又很不悦地皱着眉,现在像个被惹恼炸毛的小花猫。
他双眉低压,看来心情十分、十分不好。
“你叫墨鸦?”
上次听卫庄这个语调,还是在云梦山,因为我在他的酒里放了点“调料”,他很少直呼我名字,那次他很“郑重”地叫了我一声。
时至今日,记忆犹新。
“被你这样的人记住名字,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呢。”
“我有一句忠告要带给你。”墨鸦的语气似乎轻松如常,但细听,还有一丝紧张。
卫庄不语,示意墨鸦继续。
“夜幕降临,还不是最黑暗的时刻。因为梦魇还没有来临。”
卫庄将鲨齿立于身前,双手叠放在剑柄上,:“好,就凭这句忠告,今日我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