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越的时候,两方已经厮杀了很久了。
伤亡惨重。
毒气蔓延在林间每一处。
我事先有准备,让人备了解毒丹,服了药,过了半个时辰才进去。
随行的军医很多,拿着解药去医治中毒的士兵。
“将……将军!”半躺在地上的王勉费力地开口。
我俯下身子,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王将军辛苦了,我来了,别担心。”
王勉点点头,来不及打理、胡子拉碴的脸上疲惫异常。
……
大战第二天就开始了。
我从不喜欢拖泥带水,这本就是给对方休养生息的机会。
那边的人似乎认识我,又或许是我的特征太明显了,见到我在队列最前面,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有人是没有福气享受帝国的福运了。”我勾唇,举起剑——“杀——!!!!”
铁蹄争鸣。
号角连营。
血肉横飞。
刀剑碰撞,清脆作响。
鲜血溅到半空,挥洒出美丽的弧线。
这是一场没有意外的战争。
不。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屠杀。
*
这场仗打了整整一天。
子时,我躺在浴桶中,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到底是肉体凡胎,会累的……会受伤的……
呼~
“什么人!!!”我立马睁眼,扯过一旁的红衣系在关键位置。
“将军,是一个南越人。”营帐外的士兵回话。
“带进来。”我披上黑色披风,坐在主帅座位上。
男人嘴唇皲裂,双目通红,脏乱的异族服饰不知道多久没洗,嘴里含糊不清,一个劲儿地想扯开卫兵的牵制。
“松开,你们出去吧 。”
两个士兵很犹豫,但还是松开了,没想到那个南越人真的静了下来。
“说吧,想干什么?”
男人手舞足蹈的。
“不会说话?”
男人拼命点头。
“会写字么?”
男人有些犹豫。
“百越字我认得一些。”
男人这才点点头。
……
这个男人很聪明,看得出我并没有那么熟悉百越文字,所以写的都是很简单的字。
——【不要杀我们。】
——【我们是被逼的。】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
“你身上有药剂的味道,那些毒,是你帮着制的?”
“嗯……”声音从男人喉咙传出,很低。
“被逼的……他们拿你的家人威胁?”
“嗯……”
“起来吧。”我把写字的纸放进了火炉中。
……
了解过后,我才知道——男人叫殒,是土生土长的南越人,精通制药,嗓子是被毒哑的。
殒,在这里是一种丧葬的乐器。
这个名字并不吉利,因为他出生时家人都出意外死了,只留下他和大他两岁的姐姐。
他怕我殃及无辜,所以偷偷溜进来想求情。
“以后跟着我吧,你的嗓子我会治好,我也不会滥杀无辜的,帝国的人,不是那些恶棍。”我的南越语并不流利,但他听懂了,过在地上,重重伏首。
我天生喜欢战场,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杀戮。
*
当初留下的任务,因着大大小小的叛乱发生,也没什么大的推进。
我便留了下来,继续推广中原文化和语言。
民族的同化,是一条漫长的路。
这条路的开始,尤其地难。
但……再难,都要有人去做。
历史车轮滚滚,在这滔天的历史巨浪中,不就是有人不断地披荆斩棘、一往无前、舍弃一切地去推动那庞大的时代齿轮,人类才得以进步一点点、再进步一点点的么……
*
半年后。
几乎每个月我都会收到蒙毅和章邯的来信,偶尔也会有嬴政的,晓梦出关了,偶尔也会写信,大老远的送来信,只写一两句,或者……一两个字,不愧是她!
信送得最勤的还是卫庄。
透着信,我都能想到他故作严肃的语气——“南方潮湿,火炉不要灭,湿气太重,但切忌食辣过多……”
唠唠叨叨的……
真是没想到,卫庄也有当“男妈妈”的一天啊……
收到信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但……
今天这信,似乎和以前不一样。
因为——信盒上刻着龙纹。
信不长,确切说,是圣旨不长。
——嬴政告诉我【无诏,不得回!】
……
我呆在了凳子上。
什么……意思……
然后木木地拆开章邯和蒙毅的信,想要找些缘由。
看完才知道,原来嬴政真的是为我好——因为,现在诸子百家近半都在抗秦,其中包括墨家、儒家,还有……流沙……
局势渐紧,且短时间不会有结果。
他怕我作难。
是啊,很作难。
道家、儒家、墨家、流沙、帝国……
怎么选的出啊……
算了,
就这样住着吧。
反正这里确实离不开人。
让我胆小一次吧。
十岁独身入鬼谷、十四打算游历天下后在韩国留下、然后迎来了一生的转折点。
为了小叔,与秦联姻。
独自一人带大军南下。
……
我这辈子,勇敢了太多次了,我想胆小一回……
窗外湿润的空气在雨后泛着黏腻,我听着虫鸣,提笔回信。
——【吾爱卫庄,见字如面……】
*
当你开始忙碌,其实时间总是飞快。
我开始亲自去教习文字、礼仪、文化。
还要练兵。
充实的日子,一天天过着,不知不觉又到了冬天。
卫庄来的那天,正下着雨。
他刚系上马转身,披风上的帽子遮盖了大半张脸,微红掺白的嘴唇微微勾起。
站在雨中。
像很久以前。
我打着红色竹节伞跑过去。
还没等说话,他就开口了,:“是那把伞?”
我懵了下,:“……嗯,修过很多次了,但习惯了,不想换。”
多么熟悉的场景,那年毒蝎门被灭,也是我买这伞的那天,也是下着雨……那时候那只臭乌鸦还很讨厌……
“嗯。”他接过伞,左手拦着我往回走。
“待多久?”
“三天。”
“那边很忙?”
“咸阳来信没说过?”
“他们不想让我过多担心。”
卫庄沉默了一会儿,:“农家,完了。”
“……哦。有你一份儿?”
“呵,作茧自缚罢了。”
“你呢?受伤了没?”
“……还好。”卫庄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说没事,因为他知道我肯定不信。
“谁干的?等我回去给你报仇!”
“没关系,我已经教训过了。”
“不愧是你!”我仰头看他,伸出大拇指。
“呵~”他将我往怀里拉了拉,:“别乱动,小心打湿衣服。”
“卫庄,你现在好唠叨啊!”
“……唉”卫庄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消失在雨滴声中。
*
请了几天假没去教学,跟卫庄腻在一起。
我俩躺在一颗四季树下,我躺在他腿上,手里摆弄着他的白发。
不远处几个当地的小娃娃扒着墙,探出小脑袋偷看。
我假装不经意扭头过去,小孩子自以为很小声、很隐蔽地慢慢四散。
我轻笑一声,深吸一口气,:“这样的日子可真让人堕落啊!”
“喜欢这样的日子?”卫庄拿篦子为我梳发。
“这样的日子,很像当年在鬼谷,不是么?”
“……确实。”
“不过……”我坐起身,:“你当初可不似现在这般!卫庄大人~”
“记仇?”
“不行?”
“可以。”他捏着我的后颈往前,抵着我的额头,:“那就,记一辈子。”
“好啊,一辈子……等老了,你先走,我殿后。”
“你……”
卫庄还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 ,笑着说,:“卫庄,后走的那个人,总要更孤独些,你这辈子太苦了,不能再苦了。”
“那你呢?”
“我?”我双手环着搭在他脖子上,:“我这辈子还不错,亲情、友情、师生情、兄妹情,还有你,我什么都有了,但你不一样,卫庄,我想多给你一点。”
他的双手抚在我后背,下巴沉沉地抵在我肩头,声音有些闷,:“那,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回云梦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