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非走到我面前,阴影覆盖在我大半个身子上,他低头看我,声音低沉,:“现在懂了吗?”
“懂了,以后我不会再和流沙接触了,小叔,满意了吗?”赌气的语气明显得很。
明明怕得要死,但还是硬着头皮这样说。
白亦非听我语气冰冷也不恼,语气如常道,:“看来你还是不懂。”
我渐渐习惯了身上的疼痛,拄着承影慢慢起身,只是背部伤得重,我微微弓着背脊,显得有些没气势。
白亦非看我这么惨,也没有丝毫动容,语气还是冰冷,:“你以为韩王为什么会采纳你的意见?”
我正想着怎么回答,他回过身,又说,:“或者说——你以为韩非为什么向你求助?”
我皱着眉,原来白亦非看见韩非向我使眼色了啊。
也是,王侯将相的排列顺序,白亦非就站在第一个,韩非就站在他旁边不远处。
白亦非似乎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继续道,:“你说得的确在理,但你以为只是如此便能让姬无夜跟韩宇的党羽退缩吗?”
我咬着嘴唇,鲜血涌入口中,双眸微滞——是了,他们只是惧怕我眼前这个如同修罗的的血衣侯。
我没回答,白亦非压着声音又抛出一个问题,:“韩非或许与你相识,但你们却未必相知,他今日求你,是看中了血衣堡的势力,可他却将你推向风口浪尖——是为了让你崭露头角吗!?”
我先是懵了懵。
难道……
不……不是……我后退两步,是……——为了他的妹妹。
我咽了口唾沫,脸几乎埋进胸口。
是啊,他和我的关系并没好到能让他处处为我着想,他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啊,不是我。
我得认。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是我被推出去?
我明明把他们都当做朋友的啊……为什么呢?
我在韩安面前搜肠刮肚想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寻思着,这下韩非可要欠我一个人情了……
可结果呢?
我告诉自己韩非只是心切红莲……
但我骗不了自己,韩非那么聪明,他面对再强大的敌人都不会慌乱,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个结果……
借着我的言论,韩宇和姬无夜或许会重新考量白亦非的站队,在这些政客眼中,总是容不得一颗沙子。
他们总会猜疑我与流沙的关系,白亦非到底是更在意我,还是更在意夜幕。
但他们不能问白亦非,因为问了,就是怀疑,就是裂痕……
猜疑的种子被种下,来日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原只是个正常上学、正常工作、意外死去的普通女孩,经历比旁人坎坷了些,但也没有什么七巧玲珑心、也没比旁人多个心眼儿——我确实没有他们那些心思的……
过去这些年,我活得太安逸,在天宗、在鬼谷、在韩国……
所以我开始学着去迎接光明,我想着让我的外壳打开一条缝,让光照进来。
可事实却是——我还没着手打开,却被人逼着将外壳再次加厚。
“你刚才进的禁地,是世代血衣侯必经的历练。”
“这个乱世就像这方禁地,伸手不见五指,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我听到白亦非继续冷声道,:“朝堂上瞬息万变,一步错步步错,我今日罚你,一因你是未来的血衣侯,你一定要见识黑暗,才能不再惧怕黑暗;二因你今日鲁莽,年轻气盛,不顾后果!若我不在了,白鲸,届时谁来护你?”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仿佛人都苍老了许多,他在无奈、在叹息、在无力。
面对一个不懂事的侄女,十分无力。
上辈子奶奶给了我温暖,她是个温柔的老人,念过书,明事理,她对我很好,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慢斯条理地给我讲道理。
这辈子遇到了白亦非,他也很温柔——修罗的温柔。
这样一个一生杀人无数的侯爷,让我经历生死之间的绝望,让我知晓这乱世的举步维艰,让我用一身伤痕了解该怎样去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
我伸出满是血痕的手拉着他的衣摆,:“你怎么会不在呢?”
他是人啊,比我大上那么许多,一定会不在的……
但是,我也不太清楚自己说这话的心情,只听到自己委屈又小心的声音,以及即将夺眶的泪水。
*
我扭着头十分艰难地给自己后背涂药,白亦非倒是给我派了侍女,但我还是比较抵触外人碰我的,索性自己也能够到,只是费力些。
“好丑!”
我擦药的手一顿,缓缓抬头看着倚在门框的墨鸦。
我连忙拉起衣衫,因为动作太快又碰到了伤口。
“嘶~”
墨鸦很不见外地走进门,:“看来伤得很重呢。”
我手脚不利索地合上衣服,:“要不我把你扔到禁地待一晚!?”
墨鸦冷声道,:“将军那日回府很不开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哼了一声,:“去问你家将军啊!”
墨鸦叹气,:“你啊,就不能好好说话?”
“别这副口吻和我说话,好像很关心我一样。”
他目光如炬,:“不可以?”
我也回看他,:“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看姬无夜不爽!”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墨鸦不会告密。
当然,他告密我也不怕。
果真,他轻呵一声,:“真巧,我也是。”
我愣了愣,:“真的?那你还不离开他?”
墨鸦看着门外的天空,声音飘忽,:“因为,我还不够快。”
我顺着墨鸦的目光看去,层层卷云点缀在干净的蓝色上,一眼望去,万里晴空。
我喃喃道,:“是啊,不够强啊。”
我看了眼还在深思的墨鸦,这人倒是和我很像,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当不了布局人,当不了执子者,没法搅弄风云,只能在这波诡云谲中握住一点点微茫的希望,然后用力攀爬。
结果会是什么?另一个深渊还是一片自由的天地?
没人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们没有选择。
但,起码我们还活着,不是么……
*
听说白亦非抓住了个刺客……然后刺客又跑了……
白亦非很生气,他打算锤个人解气。
我听着墨鸦的情报,决定还是去看看,在一旁加个油也是挺好的……顺便问问天泽上次没聊完的话题。
天泽这个老大当的,说话老是说一半儿,让人抓心挠肺的。
难受!!!
看着晚来一步的白凤,我挑眉道,:“咱俩现在一个姓喽。”
白凤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这是代号。”
“……”
一点幽默都没有!
哼!
墨鸦和白凤十分“贴心”地半拖半架着我,终于勉强活着到了白亦非茬架的地方。
半死不活的我顺路看见了卫庄,他握着红莲的手抵抗焰灵姬几人的攻击。
我示意墨鸦放下我,打算观赏一下卫庄等会儿受伤的风采。
墨鸦有些赶时间似的,十分不情愿地站在一边。
焰灵姬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似乎是叫百毒王的家伙射出几枚毒针。
卫庄用鲨齿拨开几根,但还有一根没顾及到,电光火石间,我拔下墨鸦肩膀上的一根羽毛,加了内力射过去。
毒针插在了树干上,卫庄抬眼看我。
远处白亦非和天泽的战场发出剧烈的声响,焰灵姬几人不再与卫庄争斗,转身去帮助天泽。
卫庄也没有追杀,只是看着我上前一步,然后墨鸦挡在了我身前。
我拍了拍墨鸦的肩膀,示意他让开。虽说以后我不再是流沙的人,但卫庄却是没得罪我。
我俩的交情,又不仅限于流沙。
“你受伤了。”卫庄冷言说了个肯定句。
我想耸肩表示无所谓,但肩膀一抖牵连了几道伤口,我微微皱了皱眉,只能说,:“是啊。”
“白亦非干的?”
这是什么脑回路,白亦非对我那么好!……天呐,这话肯定不能当着白亦非的面说,太特么矫情了。
“不是,我自己的原因。”
他又上前一步,旁若无人道,:“很严重?”
我觉得他在没话找话。
“还行吧。”
他走到我身边,伸手轻抚上我右脸颊的伤口,有点咬牙切齿道,:“还行?”
最温柔的动作,最凶狠的语气。
我往后退了一步,:“你去看看韩非吧,别出什么意外。”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眸底情绪不明,然后转身离开。
卫庄这个人啊,不管是什么情境、什么心情、面对什么人,他总能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
这到底,好还是不好?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我也想着去看看白亦非,却不想红莲突然拦住了我的去路。
她伸开双臂,因为比我矮一点,仰头看着我,:“你和他什么关系!?”
她……在质问我?
好吧,这个公主连卫庄也敢质问。
但,没人喜欢被质问,我可以理解这位不曾经历磨难的、还有些小聪明、小傲娇的公主是单纯的、天真的、阳光的、不染淤泥的……但,我还是不喜欢被质问。
于是压着声音,略微沙哑地问道,:“公主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红莲往后退了退,但随即又觉得这样有失公主身份,又嘟着婴儿肥的小脸,问道,:“现在是本公主在问你!”
我绕过红莲往白亦非的方向走去,我说,:“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是啊,很长——从我10岁至今,或许还将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