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盖聂叛逃;孤独的帝王
乌锁桐2020-09-19 10:264,108

  早上起来的时候,卫庄已经不在了。

  床上也没了余温,看来走了有一阵子了。

  懒散地伸了下懒腰。

  “嘶~”我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紧咬着后槽牙。

  “啧,这家伙!没轻没重的……”揉着腰走下床,抬眼就看见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又熟悉的木盒。

  当年在新郑,我总是去这家点心铺子来着,倒不是真的多美味,毕竟身为血衣侯的家人,我也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只不过……那个味道很像奶奶做的……

  他惹我生气或者我不开心的时候,他也总买给我……冷着一张脸,像是我求他似的,但那时的卫庄可不像现在一般,那时他可不会哄人,憋到最后咬牙切齿地叫出我的名字。

  这糕点不便宜,虽然我那时候有钱了,但……还是很……节俭……

  嗯!就是节俭!

  “还算有点儿良心。”我扶腰走过去。

  不过,这家店的老板年纪已经很大了,竟然还在卖,卫庄也能专门回去一趟……我都怀疑他拿着鲨齿架在人家脖子上威胁人家了……

  突然!

  一个想法窜入我脑中——等等!这算什么!!嫖资!!!????

  哼!

  下次我一定要他好看!

  一生气,动作幅度变大,腰又开始酸疼。

  “靠!”

  老子这些年勤学苦练的,没想到让他在这方面超越了?

  不行,下次我要在上面!

  事事敢为人先嘛~

  *

  “我比你年纪大,乖,叫姐姐。”

  “哼!”

  星魂——阴阳家左护法、会傀儡术、脸上带着蓝紫色诡异符印的天才少年、……听起来挺唬人的,不过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很臭屁、很傲娇的小少年罢了。

  “说真的啊!叫姐姐,我就罩着你!”我仗着身高优势拍着他肩膀。

  手抬起来,正打算拍下第二下,下一瞬,人已经出现在离我三丈远的地方了。

  我略微尴尬地摩梭了下手指,:“你这小孩儿,真是不讨喜!”

  “那你还偏偏招惹!”星魂不服,怼了回来。

  “我审美畸形!不行啊!”狠起来,我连自己都不放过!

  “不知道蒙毅大人听见这话,作何感想?”星魂也很快反驳。

  假装没听见星魂语气中的嘲讽,我傲娇道,:“没事儿,反正我说了算!”

  斜眼抬头看我,星魂眼角抽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乐呵呵地脚下生风地走了。

  *

  ——【见字如面。】

  ——【糕点很好吃,没想到这家店竟然还在开,吃的时候,觉得人都变年轻了。】

  ——【你还好么?最近有什么打算?】

  ——【我可告诉你,最近我可清闲了,经常练剑术,下次你可小心点儿!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长得好看也不行!】

  ——【……】

  写信的时候在梳妆台的铜镜前。

  我忽地抬头。

  看见了嘴角上扬的自己。

  笑着抚摸上自己的嘴角,——原来,有个人在心里,可以笑得这么甜啊。。

  卫庄曾说我笑起来很美。

  那时我只是俏皮地回答说——“我可是仙女!什么时候不美了!”

  我还记得那天他像第一次见我时一样,佯装冷漠地说:“仙女喝露水就好了,这糕点我去拿给紫女。”

  ……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原来,当我看向他,眼底落满星光与希望,确实……很美……

  *

  三月后。

  万里无晴的日子里,嬴政的事业蒸蒸日上,表面上深海无澜,若不是知道事态的发展,我真的会以为这个朝代会迎来自己的盛世。

  这年,公元前221年。

  这年,嬴政39岁。

  从公元前230年,倒如今,不到十年。

  横扫六国,认为自己的功劳胜过之前的三皇五帝,将大臣议定的尊号改为“皇帝”。

  而现在,这位千古一帝正在马不停蹄地谋划下一个十年的里程。

  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历史,但我想尽自己的能力让更多我在乎的人……活下来!

  但……

  意外总是先一步到来。

  无论哪个时空、无论什么时间。

  ————盖聂……叛逃了……

  “什……么……?”长时间待在军营研究兵器的我,在听见蒙毅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出现了一瞬间的耳鸣,两个字都蹲了很久才吐出来。

  站起来的时候,脚下打软,蒙毅立马扶住我。

  “花花……”

  我摆摆手,自己按在桌子上,:“没……没事……”

  有事。

  其实是有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

  只不过……当有人问我,我习惯了这样回答……

  “为什么?”过了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一样问道。

  “那个孩子。”蒙毅声音也很沉重。

  “丽姬的孩子?”

  “嗯。”

  “陛下不是没杀他么?”我更不解了。

  “唉~”蒙毅叹了口气,:“那孩子被阴阳家盯上了,也不知道盖先生和那孩子有何关联,竟要……要如此……也要带走那个孩子!”

  关联?

  我觉得我是知道的。

  荆轲么?……

  那孩子是荆轲的……

  盖聂啊盖聂……这事,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朋友、义气、江湖、承诺……

  “人现在去哪儿了?”

  蒙毅更为难了似的,:“石门峡残月谷,盖聂一人对抗三百精骑,受伤后逃走了,正在搜寻,悬赏令印发下去了。”

  “受伤?”我猛地转身,:“三百人而已,他怎么会受伤?”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怪他离开,而是他为何受伤了。

  因为在我心里,这十几年,他一直都是那个和我一起坐在院前树下、每顿饭都照着我口味做、关心起生活的小聂。

  蒙毅:“为了保护那个孩子。”

  我侧着身子,一拳砸在桌面上。

  ……

  放心不下嬴政,晚上回家前我去了趟咸阳宫。

  巍峨的楼宇,在夜幕下显得阴森又萧条。

  这宫里的人很多,但比之这偌大的宫殿,永远都显得不够。

  这里太空了,像这座宫殿现如今的主人的心一样。

  ……

  见到嬴政是在大殿前的台阶上。

  旁边的侍卫都被屏退了,他身上的朝服还未脱下,发冠有些歪,是平日里断然不会有的样子,脚下散落了几坛酒。

  歪倒的酒坛里还乘着酒,酒水顺着坛沿流到台阶上,一级级台阶蜿蜒而下。

  “陛下……”我犹豫着开口。

  “……白鲸”嬴政抬头看了半天才看出是我。

  “嗯,是我。”我顺势坐在他旁边。

  历史是多么惊人的相似……当年也是在这儿,也是喝着酒,只不过安慰的人和被安慰的人换了角色。

  你看,人生多么有趣。

  这是上帝的诙谐么?……

  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你,就陪他坐着。

  “他走了。”嬴政忽然开口。

  “嗯。”我微微仰头看着星空,:“是悲伤更多,还是气愤更多?”

  嬴政醉眼朦胧,但我知道,他没醉。

  像当年的我一样。

  人啊,越想醉的时候,越醉不了。

  “不知道……”这是我少有能在嬴政身上看到迷茫与犹豫的时候。

  千古一帝,

  原来也只是凡人罢了。

  “十三年了。”嬴政语气中带着怀念与嘲讽,:“他在我身边,整整十三年。”

  “白鲸,你说世上最难看懂的是不是人心?”

  “见到他那年,他才十七,我也才不过是二十七岁。”

  “我这辈子,受尽算计,阴谋阳谋……人们心中的算计我都清楚,也从不与任何人交心,也不敢与任何人交心……”

  “他是第一个。”

  说着,嬴政站了起来,华贵的衣裳有些皱了,他脚下踉跄,背对着我,仰头似乎在看月亮,:“我允他御前带剑,我和他一起吃饭、一起温书、一同谋划……”

  “头一个……头一次……”

  “我自诩看人精准,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白鲸。”他转过身,悲戚地看着我,:“你说,他为什么啊?”

  我张了张嘴,看着月光下眼前人落魄的样子。

  我觉得他不该这样的。

  他是王啊。

  是始皇帝,是千古一帝,是一个民族的开创者,是往后前年局面的奠基人啊。

  他……是嬴政啊。

  但我没法儿劝。

  就像当初没人能劝我关于白亦非的事情一样。

  有些事,你知道挽回不了,遗憾依然产生,但你依然伤心、依旧悔不堪言,这样的伤痛伴随着一个个深夜、伴随着一个个险恶的梦境,将你一次次拖入深渊。

  但你也一定会知道——时间将抚平伤疤,虽然掀起来还是会痛,但它在慢慢变好,也必然会慢慢变好,因为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我们慢慢遗忘痛感。

  所以……嬴政也总会好的……不需要我苍白的安慰……

  “陛下放心,我,永远都在。”我只能这样说。

  他看我,有些愣神。

  此后,再也无言。

  那晚到了深夜,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打招呼,朦胧中,我看见漫天星辰闪耀天际,照亮人间。

  ……

  早晨,我躺在台阶上,嬴政的头枕在我小腿上。

  也不知道是谁先醒的,但我们都是过于警觉的人,有一点动静就惊醒。

  几乎是同时醒来,四目相对,我俩都笑了。

  “去换衣服吧,陛下。”

  “好。”往前走了两步,嬴政忽然扭头对跟着他的我说,:“你回去休息吧。”

  我很“没礼数”地拍着他的肩膀,:“用完就甩啊!那可不行,今天上朝你可要表扬我!”

  其实,我是不放心嬴政自己。

  再强大的人,都需要一个支柱或者一种支持。

  哪怕我对于这样强大的人,微不足道。

  但也比没有来得好些。

  嬴政清明的眸子里闪着莫名的情绪,蓦地开口,:“看来,朕的衣裳又要少一件了!”

  “啊?”我表情夸张,:“不是吧,陛下,我还不如一件衣裳呢!”

  嬴政很严肃似的想了想,:“嗯……差不多吧……”

  我,:“……”

  *

  上朝的时候,打理好一切的嬴政完全卡不出任何宿醉的样子。

  上扬的英眉微皱,配着冕旒后阴鸷的眸子,威压无比。

  我听见他似乎很气愤地说,:“一个盖聂 一个小孩居然让大秦三百铁骑全军覆没 这样的战报 寡人增么看都觉得的荒唐!”

  “想当年 大秦攻打楚国 损兵十万 大败而归 第二年 寡人发五倍兵力 即使顽强如楚国也一样在大秦的铁骑下崩溃 哼 既然用三百人抓不住 那就用三千人! 三万人! 三十万!!!”

  振聋发聩!

  “陛下息怒。”李斯很有眼力见儿地拱手说道。

  所有人都以为嬴政是愤怒的。

  但我知道,他的伤心与悲恸都远远大过他的气愤。

  不然,作业的他不会露出那样子质子般迷茫无助的神情。

  只不过,换做普通人会深夜买醉、会埋头痛哭、甚至破口大骂。

  但,他不行。

  他是嬴政啊。

  他是帝王。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所以,他不能哭,也不能醉,他只能照常地、若无其事的将心痛藏起来,换上一副帝王该有的样子——一副冷心冷肺、百毒不侵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毕竟我还有卫庄……

  眼神交汇时,我抿着嘴对嬴政点点头,目光坚毅。

  人心,拿钱是买不到的。

  人心,要拿人心来换。

  很幸运,也很巧,嬴政换到了我的。

  *

  下朝后,我郁郁寡欢地走下梯阶,蒙毅和章邯跟在我旁边。

  “花花……”

  “白鲸……”

  我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看着上两层台阶上的两个人,:“下次见面,我和他就是对手了。”

  他俩也欲言又止,平日都不怎么会说话,更别说现在了。

  我自顾自说,:“他不会伤害我的,但我呢?……我真的会动手么?真的……下得去手么……?”

  当你和你在乎的人、你的朋友,分属不同的阵营,往往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举步维艰。

  而蒙毅和章邯无法给我一个答案。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谁又能知道呢?

  我木木地回过身,继续往台阶下走。

  ——或许,只有当下次我亲眼见到他,才会知道这个答案吧……

  似乎不久前,我还跟盖聂一起走下这一级级台阶,跟他说起从前、说起鬼谷、说起嬴政的宏图伟业。

  可,仿佛就是一转眼。

  当我再扭头看向身侧。

  那里空无一人。

  我还记得成为嬴政的将军,第一次和盖聂肩并肩走下这高阶,我记得那天阳光不错,我以为,我和自己的朋友成了同僚,有着同样的目标。

  我以为,我又幸运了一点来着……

  但说到底,老天总是更偏爱转折、坎坷且悲剧的人生罢了……

继续阅读:55:机关城——再见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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