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天泽与白亦非初见时,白亦非还是一身白衣的如玉公子,当时战事未起,白亦非作为使臣去探一探虚实。
这一探不要紧,勾走了天泽的少男心。
那年白亦非33岁,天泽刚满弱冠。
那时天泽并不知道韩国欲发动战争,整日里跟在白亦非身后。
白亦非喜静,天泽便偷偷看他,也不说话。
白亦沉和白亦非一起去的,所以天泽时常能看见他们兄弟二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后来他和白亦非的关系还算不错,一起喝过酒。一次醉酒后他知道了白亦非爱慕的女子——闻灵,那个一身红衣,笑起来要人命的女人。
天泽趁着白亦非醉酒悄悄说了句喜欢,也没想让白亦非为难,后来便将这段心事封存。
其实他也怕——怕,白亦非会觉得……恶心……
后来——天泽被废了,因为他将百越神草偷了出来。
是偶然听白亦沉说的,他说白亦非练的功法要喝人血,但白亦非不肯,而百越神草可以帮助到白亦非。
天泽偷偷地听完,偷偷溜走,偷偷地盗了神草。
等他拿着神草来找白亦非的时候,便看到了发狂的白亦沉,他们两兄弟在争夺一把剑。
最终白亦沉将剑刺到了自己的心口,他说,:“喝了我的血,亦非,以后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白亦沉死了,白亦非双目无神,也不还手,被赶来的闻灵打伤,闻灵不听解释,尸体也被闻灵带走。
天泽说,白亦沉本该在一十八岁那年死去,是女侯爵用自己的血救的他。但女侯爵死后,禁制逐渐消失,他开始变得狂暴。发病时满目血红,所以他想在自己完全失去意识暴毙之前,效仿女侯爵,用自己的血救白亦非。
他的血里有毒,是之前女侯爵为压制他的暴虐形成的,经过多年沉寂,他的血正好可以以毒攻毒治疗白亦非。
白家功法本就是种蛊而得,蛊中有毒,蚕食生命。而没有习白家功法的白亦沉则命中带着诅咒,自十八岁后便会发作。
总之,没一个完满的。
*
我消化完这一切,木讷地看着天泽,:“所以这次是……闻灵?”
“我曾听说闻灵是用药高手,再加上知晓催动蛊虫休眠,而这是白亦非现在唯一的弱点,除了她我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满足所有条件。”
我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坐在床上,:“怎么治?”
“当年白亦沉提出的方法是神草加之他自己的血,但白亦非总觉得是自己的害死了他,当年坚决不要,所以……”
我的声音像是从齿缝挤出,:“我说——怎么治?”
“如果真的是闻灵,她或许会有白亦沉的血。”
我看着白亦非,:“你不喝,我也会给你灌下去!”
“他现在躺在这儿,你不动手?”我试探地问天泽,手中紧握着承影,随时打算动手。
他只当没看见,淡淡地说,:“我杀他,是要光明正大地让他死在我手里。”
“哦?复仇还这样讲究?承认吧,天泽,你下不了手。”
不等回答,我抬头看着天泽,:“我现在可以信任你吗?”我一手指着白亦非。
他满目真诚,重重地点头。
但为了防止意外,我还是让麟儿守在暗处。
毕竟,白亦非只有一个,没了就真的没了。
*
结合宴会时间,我赶到韩宇府上的时候应该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
但令人惊喜的是——韩宇还在喝茶。
气定神闲,像是在等人。
或者,确切说——他在等我。
“你来了。”他背对着我,将一杯茶放到自己对面,示意我坐下。
我站在他对面,承影无形的剑身抵在他下颚旁,我的声音极少地这样冷,:“解药。”
“白小姐,先喝杯茶可好?”
“不好,我赶时间。”承影的锋芒割破了他的皮肤。
“呵呵……”韩宇笑了笑不甚在意,:“那白小姐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
我顿了下坐了下去,他拍了拍手,帘幕后走出一个红衣女人。容貌艳丽,皮相年轻,但气质沧桑,看不出年纪。
我长得像白亦沉,但我心下便觉得这就是我那便宜娘亲——闻灵。
“闻灵?”
“你应该称我母亲。”
我不语,她倒是不见外,坐在我和韩宇之间,轻描淡写道,:“白亦非死了么?”
“人,不是白亦非杀的……”
还未说完便被闻灵打断,:“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
几句话之间,我便看见这女人面露癫狂,越说越激动,若不是这么一副好皮相,肯定极其骇人。
接着帘幕后又走出一人,长眉入鬓,薄唇微扬,棱角分明的脸和我有五六分像,只是我的眼睛更加上挑一些,他则更加沉稳。
“白亦沉?”他不是死了?
闻灵眼角变得柔和,朝着白亦沉挥手,:“阿沉,快来,你不老是嚷嚷着要见女儿,她就在这儿呢。”
我疑惑地扭头,见韩宇看白亦沉的眼光竟也是痴恋。
难不成白亦沉当年真的是个万人迷不成?
只是白亦沉走进我才发现,他的肢体有些僵硬,好看的眸子里一片死寂……这不是人!
我闻着他身上有很浓的药草香,记得之前在一卷医书古籍看过一种所谓“活死人”的办法,就是将人做成——药人。
全身换血,其实就是傀儡一般,没了神志,没有灵魂,只留一身皮囊,百年不腐。
我看着闻灵一脸温柔,但再细看,那眼底只有偏执与癫狂。
“我要解药,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看着闻灵说。
她瞪大眼睛,:“解药?我为什么要救白亦非啊?啊?我告诉你,我知道他喜欢我,从我见他第一面我就知道了。但那又怎样,我只爱阿沉。但他是阿沉的弟弟,我也很照顾他的!可他呢?竟然杀了阿沉。”
“你知道吗?我看见那把红剑从阿沉心口刺入!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我忙了整整三天!你知道吗?我看着他,整整三天,他在我眼前咽气!”
她越说越激动,竟站了起来,手上胡乱摆弄。白亦沉一动不动,韩宇想偷偷碰一下白亦沉,闻灵一下就跑了过来抱住了白亦沉,:“韩宇!我警告你,收起那些小心思。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的!”
我心说怪不得韩宇没有亲生的子嗣……
我也站起身和闻灵面对面,:“所以,我要换一种方式拿解药是吗?”说着我抽出承影。
“哈哈哈,哈哈,我是你的母亲,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向自己的母亲拔剑?哈哈哈,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我没有和她一样疯,只是沉静道,:“你是我的母亲,可你没有养过我一天,但白亦非却照顾了很久。我为何不能向着他?”
我已经不打算解释白亦非的事情了,真相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女儿?或许在她眼里,世界上只有一个白亦沉值得心动。
有些人的爱生来如此,偏执地不像话,疯魔地不像人。
“我把你送出去,是因为你和阿沉一样,受了诅咒。侯爷怕阿沉和她一样,用血喂你,早早地就去了,反正你也活不久,也不能继承爵位,为什么不能让阿沉活得久一些?”
她口中的侯爷是我名义上的祖母——上一任女侯爵。
原来将我送走到的是我名义上的……祖母和我的母亲。
反正也活不久?——我对闻灵没什么感情,但这句话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我心尖一颤。
我看闻灵似乎陷入痴狂,便将剑横在了“白亦沉”脖颈旁。
“你干什么!”
“住手!”
韩宇和闻灵同时发声。
“解药。”我言简意赅。
闻灵眼中纠结了一番,最后化作一番了然,声音妩媚道,:“好,不过,你要去做一件事。”
“你说。”
“你不是向着白亦非嘛,新郑城外,明日荒邙山,让我看看你的诚心。三步一扣,我在山顶等你。”
荒邙山,城外最荒芜的一座山,遍地生着砾石,也是城外十里之内最高的山,前任韩王欲在荒邙山顶建一座摘星楼,但只是建好了登山的台阶便死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两千多米,一万多级台阶。
我紧握着拳头,:“一言为定。”
我将一颗药喂到白亦沉口中,:“你若不守承若,我保证十日之内,他的身体必定腐烂。”
闻灵的眼神飘忽,果真她也许是想着不守承诺的,只是没想到我会随身带着毒。
“好。”
我走出韩宇的府邸一直到了街上,像平日一样健步如飞,只是嘴角平着,面色冷着,没有丝毫神情。
静谧的街上,只有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突然间身体脱力,觉得软绵绵的,好像这些一脚踩下去就会变形的积雪。
我猛地双膝跪下,在雪地上砸出一方不深不浅的痕迹,手掌按在冰凉的雪地上,偶尔几片不怎么听话的雪花落入脖颈间。
从白亦非出事,一直到现在,憋了几个时辰的泪终于涌出,睫毛上的泪水化作霜冻,每一眨眼都泛着凉意。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被风吹进雪中,接着被覆盖起来,哭得毫无美感,毫无声响,——原来极度的悲伤,是没有声音的。
“花落。”
我抬头,是卫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