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一触即发,躲在林子里一整晚的西瓯人也是满肚子的气。
他们人不多,大约三百多人而已,但其中有十来个没拿武器的,穿着宽大的黑袍戴着帽子,看不见脸,看装扮样貌应该就是会巫术的了。
“就是你们几个烧了本将军的帐篷吧,真的是——丑人多作怪呢!”
前面几个人脸上画着可怖的花纹,听我说话一副懵逼的样子,过了几秒又变得了然。
这时。
我注意到后面有一个嘴巴张动幅度很小的人,这人是个翻译?
但看这些西瓯人的理解时间,看来并不是同声传译呢。
其中一个人听完我的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后面那个长相还算正常的人说,:“我们老大说了,你要是做了城主夫人,那就绕了你和你的同伴!”
我连个正眼都不想给这种变成王子的机会都没有的癞蛤蟆。
提剑便砍过去。
顺便,一个想法从脑海中闪过——如果卫庄在,他们一定会死的很惨!
那位老大伸手便抓过一个普通士兵挡在前面。
血溅到了我身上,我歪歪脖子,微笑着,被鲜血激起眼底的血红,有些癫狂又可怖,:“没关系,总会轮到你的。”
不知是不是看见鲜血激起了我眼底的杀戮,那个西瓯老大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上!”
随着蒙毅一声高呼,两拨人混战在一起。
在没有热武器的冷兵器时代,每一次胜仗、每一次战斗,都是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堆积而来的。
但我不能由着他们杀了我的兵!
普通人不能抵抗他们的蛊毒,所以我需要把这些巫师先杀了。
扭扭脖子,我极快地冲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很久不杀人的我,慢慢杀红了眼,严格意义说——在替嬴政办事前,我很少这样大规模地去杀人。
大片大片的鲜血在我眼前涌出,香气弥漫在空中,我开始觉得喉咙干涸。
意识有些朦胧。
我用力咬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在这种嗜血的欲望控制我之前,我砍死除了那位老大之外的所有巫师,然后,站在尸体上割开自己的手臂。
鲜血入喉,我的神志开始清明。
似乎每次杀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倒也见怪不怪了了。
不过这次似乎是因为太过生气、激动,喝的血也多了些。
其他的喜瓯人也被杀得差不多了,我提着剑一步步走向那个老大,:“那位将军,在哪儿?”
“他死了。”这人用不流利的秦国话,梗着脖子回答道。
我猛地上前,一剑刺入他的肩膀,把他钉在后方粗壮的树干上,:“在哪儿?”
“死……了……”他瞪着我,恐惧又心存侥幸。
我转动剑柄,血肉搅动的声音传出,几只小虫顺着树干爬入他的伤口,他发出一阵尖叫。
“人,在哪儿?”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不远处草丛。
我将信将疑地转身过去。
“花花!”
“将军!”
其实不用蒙毅和章邯提醒,我也感觉到了身后那人扑上来的杀气。
随即一手将剑甩过去,穿过喉咙,将他死死钉在粗壮的树干上。
这场景到让我突然想起那年新政的毒蝎门一战,卫庄……
但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
我空着手向草丛走去。
越走近越觉得不对劲。
离着刚才混战的地方不远,一眼看过去就是一片很普通的、长势茂盛的草地,大约到人小腿往上的草,密密麻麻,野兽匍匐在里面倒是不容易被发现。
我往里走了走,一边走一边拨开草丛,忽然脚下踢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上面还盖着草,拨开,下面躺着的正是失踪的屠雎。
昨晚一路上,路上有很多秦兵的尸体,唯独没有屠雎……
这人……怎么这么固执!!
他脸颊中了一箭,擦着脸射穿了耳朵,血肉模糊。
箭上有毒,伤口流着污血,血肉上还爬着小虫的尸体,肩膀也中了一箭,血窟窿很是显眼。
“屠将军?屠将军?”见他不醒,我招呼章邯和蒙毅上前,:“你们把将军……”
“嗯……”话音未落,屠雎发出一声闷哼,我们三个围在他身边。
“屠将军,能听见我说话吗?我这就带你回去,我会治好你的。”
屠雎握住我的小臂,:“白……将军……,老夫,命不久矣,咳咳,不必麻烦了……”
“这伙人盗我军印,又……又在此设下埋伏……”
“白将军,王上……王上的大业,老夫恐怕不能再尽绵薄之力了……这十几万人的命便……便托与白将军。”
“希望……希望白将军与王上,一起……令……天下……天下太平!!!”
说罢,紧攥着我衣袖的手陡然落地。
手心里正是那枚——被盗的墨色军印。
大多数人,生命里或多或少都有各自的信仰。
我无权评价别人信仰的好坏,
这是屠雎的信仰,或许从他参军的那天便开始了。
或许更早。
只是一枚军印,值得吗?
每个人值不值得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有人认为即便没命也要去攀高山、去潜深海、去过逍遥又无拘无束的一生;但有些人呢?有人写觉得有钱就行,不快乐也行。
有些人觉得在生命与权势面前,信念就如同一坨狗屎。
但也有人,将信念高高举起,——超越生命,比肩自由。
但我知道,屠雎握着这枚军印死去的时候,他是心安的。
所有他最后阖上眼睛的时候,满是欣慰。
当年王上把军印交于他,如今他证明给王上,也证明给自己——没有辜负。
将人火化后,得了一罐骨灰。
每一个死去的士兵,都有一个陶瓷罐子。
我看着摆满一地的罐子,缓缓闭上眼,眼角渗出一行清泪。
这些我带来的人,到底还是没有全部带回去。
他们当中,有的还是儿子,有的已经当了丈夫或者父亲,遥遥万里之外,有人正翘首以盼得等他们回去……
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乱世、这就是时代。
……
我走在营地旁的江边,滚滚江水东流,淘不尽尘沙。
“花花,别太伤心。”
我摇摇头,:“倒不至于伤心,只是伤感吧。军队可真是个容易让人感动的地方啊。”
我以为我心肠够冷,但还是被这位老将军触动。
我望着这茫茫天地,叹道,:“太平本由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自古便如此。”
*
攻打西瓯就在屠雎死后的第二天。
我带军,兵临城下。
对着城墙上眉头紧锁的将军模样的人,也不管他们还有没有翻译,大喊道,:“今日,我大秦铁骑在此,绝无空手而归的可能!你们已经中了我的毒。战还是降!生或者死!全在一念之间!”
说罢,我派人将那十几个巫师的头提了上来,随意地扔在地上。
“逆我大秦者,下场如斯!”
今日太阳不错,我上扬着嘴角直直地看着城墙上的人商议。
不过五六分钟,城门便开了。
西瓯,败。
*
雪落了又化,常年不下雪的南方,今年也降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雪。
山路难走,粮食又是大问题,索性便在西瓯安营扎寨,不,是住进西瓯城。
并且,在当地教习中原文字、礼仪。
当掌权者放弃抵抗,对普通人的同化简直易如反掌。
*
眨眼间,便是万物野蛮生长的春天。
我看着漫山遍野的黄色春花,心里也有了几分舒心,伸了个懒腰便打算进屋和章邯、蒙毅商量接下来攻打南野的事。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花花。”
是蒙毅在说话,不要告诉我什么?
我生日他和章邯已经给我过了啊,难不成是什么惊喜?
接着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但,王上要臣把韩国血衣侯战死的消息传达给白将军啊。”
手中的承影乍然落地,剑身摔出剑鞘,在地板上叮咣作响。
蒙毅和章邯迅速走了出来,一脸纠结地看我,:“花花,你……听见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好像在梦里失重一般,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
“白将军?”章邯小声叫了我一句。
“花花……你要不就哭出来,这样……我害怕。”
我蹲下身想捡起承影,但刚拿起离地一寸又掉了下去,手指好像没了力气。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承影隐隐出现的剑身,拽着蒙毅的衣摆,:“蒙毅,刚才……那人说什么?”
蒙毅蹲下身,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两个月前,赵国联楚发兵韩国,血衣侯主动请战……不幸……身亡……”
突然脸上一痒,抬手去擦才知道是流了泪。
眼泪不声不响地留着,我只是木讷地坐在地上,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
太突然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白亦非死了?怎么可能?
他那么厉害……而且韩安答应过我的……
那如今我来秦国、我来南越,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都默默看着我。
我没有再哭了,像平时一样,拿起承影往外走。
在拐角的时候说了一句,:“我要去看看我小叔。”
一直到我骑着马,驰骋在陡峭的山路上,我还觉得像梦一样。
远处白云聚了散、散了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太阳给挡上。
可能有些预兆,也可能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