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攻陷那天，我看着王翦的长枪直直地插进对方将领的胸口。
老当益壮，意气风发。
血，渐在空中，洒在萧瑟的大地上，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骑在马上，暗暗捂住肩膀上的伤口，听见后方百米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少年声，大喊——“祖父！！！”
祖父？
那少年是……项羽！！！
其实读点历史也知道，项羽并不是第一波反秦的，也不是一开始闹得最凶的，只不过后来居上，所以在一众与嬴政对抗的势力中，我对这个人敌意并不深。
只不过——能杀绝不放过嘛！
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对错，只不过是看站队罢了。
而我，继承了白家血液中的狠厉和冷血，我向来不善良，所以——跟我作对的，都得死！
我调转马头，刚想夹紧马腹，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尘沙飞扬，说是天地失色也不为过。
我用没受伤的左手挡在脸前，底下一些没注意到的士兵都被风吹倒。
风停下来的时候，我眯着眼往前看。
三架白虎样子的机关兽横空出现在这烽烟四起的战场上。
“天下皆白。”
“唯我独黑。”
“非攻墨门。”
“兼爱平生。”
一个栗发青衣的青年，一个手拿竹笛的窈窕女子，一个黄毛精神小伙，一个拿着大铁锤的壮汉。
最后一句话，还有回声……
嗯……
墨家么？
很好，本美女记住了！
“嘶~”我刚动了一下拿着承影的右手，头上就冒了虚汗。
看来一个人不管再强，都敌不过千军万马啊。
当年白亦非面对楚赵联军，是否也……
“不必追了。”王翦不知何时来了我身边。
“就这么放了？”我虽然知道很可能追不上，但不追……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墨家的人，看来陛下实现宏图伟业的路上，还是有许多无知小虫的阻挡啊。”章邯脸上带着血，不知是被划伤了，还是敌军的血。
“没关系。”我捂着伤口冷笑一声，：“来多少，我杀多少！”
但王翦的表情却很凝重，比与楚军作战时还要严肃，皱着眉说，：“回去吧。”
我和章邯是裨将，也是军人，而军人第一要义是——服从。
“是！”
“是！”
*
回到咸阳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受伤了、歇公休、工资也涨了，在家里每天“吃香喝辣”！
好吧，每次受伤，都被严格控制饮食，哼！
“真的好了！真的！！”说话的时候，我看着一盘红烧鸽子肉疯狂吞口水。
“吃吧！”蒙毅语气透露着同情，把盘子递了过来。
一边吃着，我忽然想起问道，：“下一个是燕国还是齐国？”
“你还想去！！？”蒙毅语气陡然激烈。
“这点小伤，这两个月早好全了，在家待着也是待着。”我满不在乎。
“别了，这次就算你想也不行了，陛下已经派王离去了。”
“王离？好吧……”这人虽然有点狂还有点神经质，但本事倒还是到家，点点头，：“燕国？”
“没错，不管从地理方位还是国力，燕国都更弱些，更何况先前荆轲刺杀以及献上燕太子丹的人头后，燕国更是元气大伤，届时，六国只剩齐国，也有一定威慑力。”
我点点头，：“得！明白了，没我啥事儿了，可以出去浪了！”
“去哪儿？”蒙毅抵触道。
“想回一趟天宗，我师妹应该快出关了。”
“师妹？就是那个小你七八岁、很有天资的师妹？”
“嗯，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
“你也有怕的时候啊？”蒙毅夸张道。
“你可以圆润地走开了！”我埋头吃肉。
他也不再说话，倒了壶茶，坐到一旁的硬榻上，盘着腿，开始看兵书。
我可以预测到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会十分清闲。
不去战场、不会受伤、剩出一大把时间，除了上朝、练兵，也想不出有什么事了。
忽然，就是很忽然。
觉得这个世界都空旷无比。
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以前总想着追求闲散一生，最好躺着都有钱，而现在终于能闲下来了，日子也还不错，却觉得……心里不能平静。
因为，这两个月，我总是梦见白亦非、梦见墨鸦、梦见奶奶……梦见很多离开很久的人。
有人说——梦见一个离开的人，证明他们还没彻底离开。
但也有人说——这代表，告别……
我不迷信，但听到后面这样的说辞，还是会莫名心慌。
很多次，在梦里我想问问他们——他们对现在的我满意么？会不会觉得我变了？不喜欢我了？会不会觉得我杀人如麻，变得很讨厌？……
但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他们谁也没跟我说话……
我看见奶奶戴着老花镜，坐在暖黄色的台灯下，一针一线地为我缝制书包。
我看见墨鸦单脚站在屋檐一角，两指夹着一片黑羽，似笑非笑地看着远方。
我看见白亦非站在血衣堡铁索桥的尽头，我那样熟悉又陌生地走过铁索桥。
他回头。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然后……我醒了。
泪湿枕巾，无语凝噎。
一个人缩在床角，蜷缩着双腿，把头埋进膝盖。
这样难熬的长夜，我看着白烛一寸寸燃尽，黎明的到来慢得把人逼疯。
这些年，我熬过太多这样的夜晚。
忽地，
口中一咸。
我竟然又哭了。
唉，人果真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容易矫情。
我瞥了一眼看书投入的蒙毅。
记得前段时间住在韩国旧址的宫殿，卫庄就喜欢盘腿坐在树下看书。
记得有一次，他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深。
往日他看书都是面无表情的，不管看什么高深的东西解释如此，所以我心下好奇得紧。
走进一看——他竟然在看麟儿给我买的话本子！！！
我忽地就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卫庄竟也会被一本坊间怪谈弄得神情不自然。
然后……他抬头，双眸深沉。
说，：“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
你说，这样的卫庄，如何叫人不惦念？
*
本以为伤好全了就能寻花问柳一阵子，却不想——嬴政这家伙又给我派活儿！！！
啊啊啊！！！
我脑子里几乎有一万只土拨鼠同时尖叫！
“不是吧！我的王上啊！”我想没骨头一样瘫靠在椅子上。
嬴政端过一盏闻起来就泛着清香的花茶，：“怎么，你还真的想不干活儿只拿月银啊！”
“嘿~……确实有这想法儿……”
站在一旁的盖聂低头，手蹭了蹭鼻尖挡笑。
“好了，好了！要干什么啊？”
“放心吧，累不到你的，皇陵的事情不放心交给别人，之前是章邯盯着，以后你们一起，也省得你在家闲得慌。”
“皇陵啊……”我嘀咕一句，问道，：“这陵寝建了多久了？”
“至今二十三载。”
“二十三……就是从您登基就开始建造了？”我震惊道。
“没错。”
“但……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修这个啊？”我纳闷道。
跳脱出这个时代来看，几乎每一代帝王，都想要在死后依旧统领军队、旌旗十万斩阎罗。
我以为，嬴政是这个“习俗”中，不值一提的一个而已。
但盖聂对我解释说，：“先前，帝王死后需得活人殉葬，但陛下于心不忍，于是换做陶俑。其次，灭六国之行，死伤惨重，需得有法震慑，修建皇陵便是为此。”
“这样啊……”原来，少年时的嬴政就已经开始构思成为天下共主了么……
果真，优秀的人，什么时候都是优秀的！
*
监工的活儿，说轻松倒也轻松，但说难也是真不简单。
但……有章邯嘛！
我也乐得自在。
“喂，你每天在这儿除了吃就是睡，也不怕胖啊？以前不是总嚷嚷着要瘦？”
我懒散地把话本子从脸上移开，眯着眼说，：“人啊，要学会放过自己。”
章邯翻了个白眼走过来，撤走我的话本子，：“燕国这次，我要去，王上会派阿毅过来。”
“知道啦！啰嗦，昨晚他就还跟我说了。”
“我去打仗，你不说点什么？”
我不耐地盘腿坐起，：“一个燕国而已，楚国都灭了，别告诉我你觉得此行更危险？”
章邯摸摸鼻子，往不远处的一个拐角瞥了一眼，暗暗舒了口气，把话本子递给我。
我：“……？？？？”
“唉。”章邯少有地露出一种无可奈何又很憋屈的表情，“家里人安排的探子，我要不跟女的多说几句话，他们一天天的在怀疑什么！”
我双手交叉在胸前，：“几个意思！？”
两指捏着鼻梁，章邯更无语了，：“如果这里还有第二个女的，我也不会找你。”
“嘁，怎么没有啊！你去找后厨的赵大娘呗！”我阴阳怪气道。
章邯：“……”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蒙毅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章邯抬头看蒙毅的眼神异常复杂，好像在说——你哪里看出开心？
“没什么。聊章邯为什么不喜欢女的。”我打了个哈欠说道。
蒙毅摸着下巴打量着章邯，沉迷几许，道，：“……是哦。”
“你俩……”章邯气得失语，：“……你俩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我和蒙毅很有默契地一齐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