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鹿的判断多半是对的。
沈磊这个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没有女朋友。
但顾一样觉得，这主要还是因为这家伙实在太“孤注生”了，而不是因为没有女孩子喜欢他。
最初的时候，她觉得沈磊是情商低下。
然而近来的几次交谈却越来越让她感觉，“情商低”这个判断放在沈磊的身上可能是错误的。
情商低下的人不大可能有足够的共情能力来关怀他人疾苦，也不大可能深刻理解这人世。
而顾一样却觉得沈磊其实是懂得的。
他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更倾向于主动选择忽略。
顾一样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些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儿时记忆，有些的确很清晰，更多的却早已一团模糊。
她其实并不了解沈磊，不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又是如何成长。
所谓“二次元禁断症”只是半开玩笑的说辞，是被嘲讽为“废柴”的“阿宅”、“尼特”们反向厌弃现实与现充的映射。
“比起现实里的人，还是更想和纸片人谈恋爱啊！”
“现实实在是太麻烦了，只有纸片人才是完美的！”
这并不是什么沉迷幻想的病症，更不是次元战争。
而只是失望罢了。
是危险而又乏味的三次元，所谓现实，以及现实中人，深刻地让大家感觉到了失望，所以才想要逃离，想要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深深埋进纸片里，以此换取一点轻松与安宁，哪怕短暂，却是实实在在的快乐。
如果要顾一样说，她真的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毕竟能让自己开心，又不伤害任何人。
即便她自己并没有如何狂热地深爱着某个二次元角色或者CP，也觉得能有这样一份羁绊、支柱，以此治愈日常循环看不到出头之日的社畜生活，难道不是非常棒的一件事吗？
而沈磊是否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呢？
平心而论，当年的“四眼小黑猪”如今既不胖也不黑，五官样貌甚至相当不错，只要摘掉厚重的黑框眼镜好好拾掇一番，一点也不输给大小荧幕上被无数少女狂热迷恋的流量“小鲜肉”们。
这样好看的皮囊，无论灵魂是否有趣，只要想找女朋友，应该都会很容易。
之所以还没有，多半还是因为不想要。
在这个婚姻制度逐步瓦解的时代，人类社会的最小单位已从当年的家族、家庭越来越转向个人。
倘若没有什么足够重磅的理由，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恋爱结婚呢？
又或者说，独自一人的状态已经完全能够满足一个人对幸福的全部需求，又为什么一定要让另一个人侵入自己的人生，破坏掉原本已然趋近于完美的生活？
顾一样觉得，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把沈磊当成一个人类观察的样本。
她想她对沈磊是好奇的。
这种好奇是否可以算作某种吸引，她尚未深思，也并不那么着急明了。
但她想要了解他，想要更多地知道他的事情，明白他的想法……
有关游戏化的合作项目正在按部就班的推进。
每个周三的下午，沈磊都会带着自家的一个策划妹子和一个程序员小哥哥过来这边开会，沟通项目进展。
于是每到周三的时候，顾一样的心情总会比其他时候更好一些，情绪也更饱满高涨，连笑容都更灿烂了。
她甚至可以做到周三一整天不跟周文渊拍桌子吵架。
以至于内容部有一个口口相传的玄学：
如果有作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已经实在无法避免“开天窗”的惨剧了，周三，只有周三有机会成功申请到一次“开天窗”也可以不被怼到窒息的特权……
偶尔在周三下班以后，顾一样还会带着大家一起出去做团建，大吃大喝一顿或者唱个歌之类的，务必拉上沈磊做那个高高挂起的羊头。
因为每个月的团建福利额度和跟合作方维护关系的福利额度浪费了也是白浪费。
哪怕是周文渊这样“抠门”的吸血鬼老板，在这种开销上，也是不好太过斤斤计较的。
反倒是沈磊时不时就会抱怨，嫌弃顾一样不给他“埋单”的机会。
有时候两个人还会为谁手快抢着把账结掉了争吵起来，然后吵输了的那一个就要拽着大家一起去续第二摊。
每当这个时候，内容部的小姑娘们总会凑成一堆，互相咬着耳朵，“咯咯咯”地笑，好像看见了什么特别让人开心的趣事。
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个女孩子忍不住在饭桌上笑着说：
“我之前追过一个少女漫，叫《好想告诉你》，结果男女主角两个人从很多读者还是学生妹的时候开始就双向暗恋，一直连载到读者们都当妈了，也还是没有说出来。你们知道我追这个漫画追得有多抓狂吗？”
于是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就在这个瞬间倏地被打破了，甚至发出了极细微的断裂轻响，不那么容易察觉，却又不可忽略。
那天顾一样在续摊的时候，以某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撸起袖子站在桌子上仰头猛灌了一大杯啤酒，满满一大杯，然后就开始抱着陆鹿陷入了一言难尽的絮叨并且傻乐状态——期间间歇性当众抱怨周文渊又企图把她的心水项目腰斩掉。
以至于不堪其扰的陆鹿，既不能把她直接扔在大马路边上，也无法在被这只人形挂件死死拖住的情况下开车回家，只好万般无奈地在沈磊的帮助下，扛着顾一样坐上了沈磊的车。
第二次坐上沈磊那辆白色英菲尼迪，同样是街道冷清的后半夜，窗外的路灯一排一排闪过，在视线的尽头连绵成温暖的弧线。
许多犹自温热鲜活的记忆，便在这样的时刻，无可阻挡地漫过了心头。
记得当时，顾一样一边开着沈磊的车还一边在嫌弃吐槽，怀疑沈磊是个“变态”、“死偷卡”，被她埋汰“被害幻想症”。如今想来，顾一样想要哄慰她、为她分散注意力的成分怕是要多一些。而她自己那时候，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打击，低落至极点，竟然丝毫也没能领会。
陆鹿骤然感觉心情复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