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鹿还在被人骚扰。
顾一样根本不用打开那条私信去看也立刻猜到了。
第一反应，她想直接把这条私信删掉，根本连看也不要让陆鹿看见。
但紧接着她又顿悟了。
这条私信绝不可能是第一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条。
陆鹿一直在默默无视着这样的骚扰，既没有告诉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大约是不想给她添麻烦。
这的确是陆鹿会做的事。
如果不是余木戎竟然把赵嘉带到家里去胡来这件事实在太过于恶心，在那个深夜里终于彻底压垮了陆鹿，顾一样猜想，陆鹿也是不会在那个夜晚敲开她的门向她求助的。
顾一样顿时自责极了。
作为陆鹿身边最亲近的朋友，她竟然浑然无觉，丝毫没有发现她的朋友正在经历什么，她真的太不合格了。
就在上一秒，她甚至还觉得陆鹿眼看就要彻底走出来了，或许还会和那个“俊熙大魔王”有些这样那样的可能。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是你的朋友啊，鹿，这种时候你都不把事情告诉我，还要我来干嘛呢？”
她拿着陆鹿的手机跑到厨房门口去，满脸都是震惊与心痛。
陆鹿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淡定地把刚烧开的水冲进茶壶里。
“没事。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每天在网上被骂被骚扰的人多了去了。晾着他们过一阵就会觉得无聊转移目标的。”
她把刚切好的水果递给顾一样，让顾一样拿出去摆在茶几上。
“你确定吗？”顾一样端着手里的果盘，感觉完全没有心情想什么吃水果的事。
她问陆鹿这种骚扰私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陆鹿仔细想了想说：“大概就是熊先生上了热门排行榜之后吧。”
顾一样几乎是立刻就得出了结论。
“肯定是余木戎。肯定是他看到了熊先生，认出你来了。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说好的乖乖回老家结婚以后都不再来骚扰呢？”
她当时就想给沈磊打电话。
陆鹿连忙拦住她，反对说：“你别闹了！就为了这么点破事，几次三番地给人添麻烦，多讨厌啊！”
顾一样立刻知道陆鹿在顾虑什么。
可是……
“不麻烦他。直接找律师。他上次拿来的余木戎和赵嘉亲笔签过的协议书难道是假的吗？”
顾一样觉得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坚持要把这件事告诉沈磊知道。
陆鹿气得干脆干脆直接把她的手机抢过来。
“你再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我就是因为珍惜你这个朋友才不想因为我的事反复消耗你们之间的关系。”
她看着顾一样的眼睛，嗓音低哑下来，眼里有至极的疲倦。
顾一样觉得，她固然可以明白陆鹿的思维，却完全无法理解这逻辑背后的必要性。
“这有什么消耗不消耗的……之前他有帮忙，有参与这件事，后续出现了新情况，告诉他一声不是很合理吗？”
她困惑地看着陆鹿。
陆鹿也看着她，唇角绽出一抹苦笑。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是因为你才帮这个忙的。如果不是你开口找他帮忙，对这件事本身，他根本不会关心也不在乎。那你还要欠他多少人情？欠人的，迟早都是要还的，你又要怎么还？要怎么以对等的身份和他往来？”
她的语声里满满都是无奈叹息。
顾一样猛然愣住了。
陆鹿所担忧的事，她从前也全部都想过。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沈磊面前，她已经完全把这种戒备心忘记了。
她怔了好一会儿，迟疑开口：
“那……他如果会因为给我的朋友帮了几回忙就拿这个和我要价——”
“说明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对吧？道理是这样没错。”陆鹿立刻了然笑了一声，“可是一样，道理只是道理。就算他自己半点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你也根本没法知道，他周围会有多少人觉得你占了他的便宜。”
顾一样哑然良久。
这是看不见的枷锁，是浸透在空气之中的规训，且只针对女人。
因为猎人不喜欢空手而归，不喜欢白白浪费陷阱与诱饵，所以只有乖乖成为盘中肉的猎物才是完美的猎物，而那些会逃脱陷阱的，会从饵勾上拆下肉脯来叼走的，哪怕是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却不肯老实就死的必须都是坏的，是占了猎人的“便宜”却不肯付出回报。
好女孩不要坐男人的车、花男人的钱、接受男人的关心帮助礼物……诸如此类一切可填空的替换，除非你对他有意愿和他结婚生子为他柴米油盐用一生一世的侍奉来确保他这一刻的那点付出定不得血本无归。
否则你就是个坏女孩，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何人都可以唾骂羞辱，哪怕施以石刑，也是死有余辜。
待到最后，便是连“被看见”、“被相中”也可以是“占便宜”的，倘不给予令对方满意的回应，便是白白“糟蹋”了他的心意，耽误了他改换目标去狩猎别的女孩，依旧是当场打杀也不冤枉。
同样的话术，同样的事，顾一样已然在网络、在媒体、在每一次口耳相传与眼神流露里、在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与人心里看过太多太多，足够她心有戚戚。
但这未免也太无趣太可笑了。
她既不是圈中羔羊，沈磊也不是猎食中的豺狼。
这样荒谬的规则，她凭什么必须遵守？
她更不该害怕。
“我请他吃饭，说公事，我催他交的demo到现在都还没给我呢。至于别的什么事，聊到了提一嘴，他不开口我不主动。这总该不算‘占便宜’了吧。”
顾一样眼珠转了两圈，轻轻“哼”了一声。
陆鹿见她这一脸撞垮了南墙都绝不回头的“死不悔改”，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那你自己去吧。我不去参合。”
她把手机还给顾一样，犹豫了片刻，才又低声说：
“但是一样，你也不要太任性了。当年余木戎也有过对我百依百顺让他干嘛就干嘛的时候，后来怎么样呢？”
说话时，她眼中的伤感便顺着眸光倾泻。
顾一样见之好一阵恍惚，只觉骤然间也被这伤感浸染了，满心里全是唏嘘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