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样明显愣了一秒钟。
周文渊的意思是她不该擅自替陆鹿做决定。
平心而论，她觉得这么说也没错。
她知道陆鹿的理想。
同样曾是被父母严酷打击的小孩，她是终于选择了放下画笔把精力投往别的方向曲线救国的那一个，但陆鹿从未有一日放弃过。
陆鹿比她更沉默，不吵不闹，却也远比她更坚韧更执着更一条道走到黑。
对这样的陆鹿而言，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可以让她离梦想更进一步的机会出现在面前，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承担什么风险，她都一定会想牢牢抓住。
也正是因此，顾一样才格外地担心。
“既然如此你先找我说这件事是想表达什么呢？你直接问鹿不就好了？”
顾一样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文渊无辜耸耸肩，“因为你们俩是朋友。而且内容的事你说了算，这是咱们早就说好的不是吗？”
这是如此好听的说辞。
顾一样却立刻反应过来。
“你是想让我去帮你劝鹿，因为相比之下她更信任我，也更不容易拒绝我。”
她看着周文渊，眼中无可掩藏地流露出至深的无奈与嘲弄，仿佛看见一只浑然无觉的庞然怪兽。
“周师兄，你如果真的打心底认可内容的事我说了算这一点，那我现在就说了：鹿的这个作品我觉得让她先自己就这么画着比较好。假如将来有合适的机会，咱们可以把它签过来做，但现在立刻插手不合适。这就是我的判断。”
她再一次拒绝了周文渊，毫不犹豫。
周文渊双手托着下巴，状若思索。
“我觉得你至少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她。”
顾一样微妙一怔，旋即点头。
“行啊。我会说的。”
整整一天她都在想这件事，想周文渊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部里的小姑娘们以为她在老板那里碰了什么钉子，都不敢打扰她，各自在座位上小心翼翼互相发着消息。
终于，其中一个憋不住发消息来问她：“顾姐，作品要砍吗？咱们会失业吗……？”
顾一样看着屏幕上那一方聊天窗口上短短的两行字，怔忡许久。
赫然惊觉，在她咬牙切齿为了所谓“理念”与周文渊反复拉锯的时候，她部门里的年轻小女孩儿们却是实实在在担忧着自己的饭碗，担忧下个月的房租与明天的三餐。
这样两相比较，周文渊指着她的鼻子骂“小布尔乔亚”倒也着实不算什么了。
顾一样忍不住暗自叹息。
她召集一个临时部门会议，把大家都聚起来，说：
“成立内容二部不会对大家造成什么影响，无非是他们做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最后哪一边的成绩更好，还是拿作品和数据说话。但是现在竞争对手就在走廊对面了，大家还是要紧张起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懒懒散散打打闹闹。不然结算起绩效来被人家比下去了，多不好看。”
于是大家立刻又得了主心骨打了气，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誓要和对面的二部一争高下。
只有陆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不语的看着她，一脸了然的无奈。
顾一样觉得懊恼极了。
她感觉当她迫不得已和她的部下们说出这一番话时，其实就已经无可挽回地被迫陷入了周文渊设下的陷阱。
要和内容二部比数据，分胜负，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她只能向更容易赢得好数据的流量作品倾斜，缩减慢工细活的冷门小众作品的生存空间。
周文渊的目的已然达到。
这一场仗，还没有正式开打，其实她已经输了。
顾一样无精打采地打开陆鹿的轻博客，开始一章一章地扫熊先生的漫画连载。
突然一条极为标准的“喷子”型留言映入眼帘。
内容实在没什么可新鲜的，无外乎指指点点说些“画得真丑”、“难看”、“什么玩意儿”之类毫无技术含量的恶言。
这种单纯为了发泄恶意而骂的留言在网络上实在俯拾即是屡见不鲜，几乎每一部热门作品的留言区一定会有。
顾一样从前曾经还和作者们笑说，不要怕被人在评论区骂，被骂说明真的火了。
虽然不是每一个作者都能够对这些谩骂视而不见。
创作者往往是一群天生对万事万物更加敏感的人，是以也更容易被外界的风吹草动影响情绪。
以顾一样对陆鹿的认知，陆鹿怎么说也是有阅历经过风浪的，性格比她自己更加内敛沉稳。若是在平常时候，顾一样倒是不太担心陆鹿会被几个匿名恶评影响到太多。
但眼下却又正是特殊时期。
她不太清楚陆鹿是否已经完全从前一阵赵嘉和余木戎制造的灾难中完全恢复过来了。
于是，顾一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才骤然有些吃惊。
陆鹿评论区的恶意留言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且特征明显，一看就是有组织有目的而来的水军号。
但陆鹿从来也没有管理过她的评论区。
她甚至连点一下删除键删掉这些单纯在评论区恶语谩骂的评论也懒得。反倒是一些看不过眼的读者出于义愤在评论区和这些机器人一样的水军厮杀得分外眼红。
这种症状，就仿佛一个宅在家中一动不动的人，冷眼看着自己周围的垃圾堆积成山，却无动于衷根本不去打扫。
顾一样从前听说过，有时候放置家中的垃圾不打扫未必真的是脏是懒，而是抑郁症的一种表现。
这一言难尽的微妙症状顿时让顾一样紧张起来。她实在是很担心陆鹿其实有什么但就是自己一个人憋闷在心里根本不跟她说。
第一反应，她跑去公司一楼的院子里给沈磊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一边的沈磊还以为她是要抓着自己继续早上在车里不算完美结束的争论，表现得相当慌乱惊恐。在渐渐弄明白她的怒气究竟所为何来以后，度过短暂的困惑期，又陷入了难以置信的否定阶段。
“理论上来说，这不可能。我是说，不管现在还在继续攻击陆鹿的幕后操盘手是谁，他都不应该是余木戎了才对。否则他当时没必要怂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