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那还能是谁？谁这么无聊特意找了水军来为难鹿？”
顾一样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立刻打上门去撕了余木戎和赵嘉这一对狗男女道貌岸然的脸。
沈磊沉默半晌，似乎正在仔细翻阅那些留言的模样。
“你先别生气。我倒是觉得，这回不一定是针对陆鹿来的。”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在电话里如是说。
顾一样不爽地冷哼一声：“不针对鹿，跑来给《熊先生》刷恶评做什么？”
沈磊失笑：“你又不是完全没有阅历、不会动脑子的傻瓜。这年头，领导打架殃及员工、商家打架殃及顾客、两个博主打架殃及无辜路人的事还少见吗？”
顾一样语塞良久，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水军其实是冲着那个什么俊熙大魔王来的？”
这语气听起来一腔怒火俨然要立刻扑俊熙大魔王而去了。
沈磊忙不迭解释：“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没说就一定是这样。你可别气头上就去找人讨要说法。万一不是呢？那不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顾一样一口恶气淤积胸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得含恨按捺着，问沈磊：“那你说怎么办吧？”
沈磊想了想，说：“不然你先问问陆鹿，看她自己心里有数没有。”
顾一样顿时气得想顺着手机爬过去挠这人的脸。
“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被人黑自己心里应该有点AC数是吗？”
她当即没好气地呛声回去，语声里满是嘲讽。
沈磊立刻就明白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但竟然没有先道歉，反而是忍无可忍的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起来。
“我觉得挺好的。”
他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好？好什么好啊？”顾一样只觉得心里的火苗熊熊升腾着往上窜。
沈磊连连笑着，感慨：“我是觉得你，在这么个行业，经历了这么多，还依然这么有斗志，挺好的。”
这说法不由地叫顾一样发愣。
“为什么啊？”
她忽然反问沈磊。
“你不觉得越是看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反而越不应该放弃吗？”
沈磊立刻就回答了她。
“也谈不上放弃吧。但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如是说时语气淡淡的，有一点无奈，有一点唏嘘。像个认命的悲观主义者。
顾一样骤然觉得，她从来没有过如此讨厌“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时刻。
“……难道就这样而已就可以了吗？戴着镣铐跳舞，苟延残喘，用幻想中的狂欢浇灭理想与真知，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她急迫地追问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嗓音里烈火煎熬的炸裂声。
沈磊沉默一瞬，轻笑：“总比从此再也不能跳舞的好不是吗？不然你还能怎样呢？你难道真的以为能够打碎镣铐吗？就凭你一己之力？”
他把“一己之力”四个字咬得字正腔圆。
顾一样不甘至极。
“我不是一个人。”
她仿佛是要与他争辩的，务必顽抗到底，但又像是迫切地想要辩白，要向他证明她的信与念。
然而她听见沈磊疲惫的叹息声。
“我懂你的想法。可你的坚守注定是漫长的。你充其量也只能在长夜灯塔里看见远处另一点顽强的微光。你们彼此确实知道你们不孤独。然而也只有你们彼此而已。”
沈磊的嗓音里听起来有许多苦涩。
“你知道在我国，资本为什么总想着‘快销’而不愿意去做一些耗时耗力深耕品质的事情吗？”
他依然笑着，这样问她，听不出究竟是感慨还是自嘲。
“无论哪个行业。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成本，针对最人傻钱多速来的受众群体，赚到最多的钱，赶上最好的这一班车捞一票赶紧撤。这其实是在移动迷宫一样既无法预判亦不能逃离的环境之中一次又一次以血泪为教训实践出来的生存法则。游戏行业一样，漫画行业一样，依托在社交媒体上的营销行业就更是如此了。利益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有看门狗，都要雁过拔毛。”
说到这里，他明显短暂停顿了一瞬，才接着说下去。
“《熊先生》是怎么在这个流量变现快速利益最大化的环境里，从来没有买过一天营销广告就直接上热门榜单的？这个从默默无闻到小有名气的过程，究竟挡了什么人的财路，你难道真的想不明白吗？”
顾一样良久无言。
她明白沈磊在和她说什么。
无需把话说的那么直白，她立刻就能懂得。
与周文渊式的诡辩不同，沈磊正与她说起的，才是真正的现实。
以至于她甚至在这个瞬间，也无可免俗地被如海幽深的无力感所吞噬，所震慑，完全丧失了她引以为傲的昂扬斗志。
但……难道就这样接受吗？
顾一样茫然静了好一阵，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我们没有打算把《熊先生》做成流量变现的快销漫画——”
沈磊立刻打断她：“那不重要。你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行业环境，是资本行为的逻辑。”
“可是……”顾一样觉得累极了，“《熊先生》也已经连载了有一阵了啊，早先没见动静，现在突然冒出来闹是想干嘛？”
“因为快销内容产品的生命周期短啊。”沈磊喟然苦笑，“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精工细作潜心打磨的创作只是你个人的想法，资本要赚的是快钱。而现在正是收割的时候，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赶着来收桃子。不然再等上一阵，搞不好这颗桃子就会因为这样那样各种可说不可说的原因烂掉了。”
顾一样呆怔怔拿着手机，只觉得从耳朵到喉头都烫得生疼。
“……你和我说这些的意思，是连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她终于哑着嗓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的。”
几乎是立刻，沈磊就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一样不依不饶，“你自己不是也说你想做属于中国人自己的3A经典大制作吗？说这么多怎么没见你先照抄个欧美日爆款回来骗氪呢？”
这样的质问是不公平的。
同样是在现实的囹圄中顽强前行，沈磊所面临的困境并不会比她少多少。
顾一样几乎就要反悔了，想立刻道歉，想把这脱口而出的怨愤一口一口自己吃回去。
但电话的那一端只陷入了短暂的空茫。
不等顾一样再开口，沈磊已经逃避回应地飞快笑了一声，祭出百试不爽的“万金油”一招。
“下次有机会再细说吧。你还要不要先搞定《熊先生》的问题？”
简直如同“反弹”……
这个人，难道还是小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