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只是想画她想画的画而已。她既不是流量明星又不是政客,弄这一套干嘛使啊?”
她颇有些疲惫地如是反问。
周文渊回答的不假思索。
“出名赚钱啊。”
顾一样几乎被这个丝毫不加修饰的答案噎住了。
周文渊却说得理所当然:“有名有钱了以后,她才能更自由地画她想画的画。”
他的道理说得自然又顺畅,顾一样甚至有种无法反驳的错觉。然而她已经开始习惯,或者说熟悉周文渊说话的套路了。
他并不急于说服她,只是似有若无地讲一些看似合理的如同陷阱般的理论。或许最开始并不能使人迷惑,但他反复说,无形中会加强听者对这种理论的熟悉度,认同感会逐渐累积。
仿佛洗脑。
但顾一样从骨子里就是个牛脾气的人,她并不理会周文渊的套路,甚至还觉得这种无聊的话术令人厌恶。
她皱着眉,盯着周文渊说:
“我觉得咱们又绕回昨天已经纠结过的问题上了。能不能不要车轱辘话变着花样反复来回说?”
周文渊依旧四平八稳地回应她:
“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这样的。你一个人非要逆流而行,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非常大众的理论,也是最容易被简单接受的,毕竟活着本身就很艰难。
谁又不曾呕心沥血披荆斩棘,拼命在这灰暗幽深的水泥丛林中寻找一处落脚之地?
可就算如此,也总有些人甘愿固守自己的坚持,不愿意理会那些所谓的主流和意义。
何况,究竟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对每个人来说含义都不同。这是世上最没有必要,也不可能整齐划一的东西。
“意义这种东西,可以不必要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吧。”
顾一样眉头皱起来,开始感到不耐。
然而周文渊却像没察觉似的,反而愈发盯紧她,一根手指有意无意敲在桌面上,发出固定节奏的单调敲击声。
“你想没想过,重点是她现在已经眼看着就要红了,已经被人看见了。”
顾一样挑眉反问:“所以?”
周文渊似乎就在等她的反问,立刻说了下去:
“红了,就一定要赶紧拜码头找靠山,和更强大的力量成为利益共同体,不然就像三岁小孩捏着金子招摇过市一样,立刻就会被环伺豺狼拆吃入腹。”
他收回敲击桌面的手,略微将身体坐直了些,仿佛即将要为他无比伟大的发言做最后陈述,因而竟有那么一瞬显得面色庄严。
“你在这个行业这么久了,到底见过几个就靠自己潜心创作才华横溢就能大红大紫一飞冲天的作者?没有狼群的孤狼是不可能出头的。就算足够幸运给他冒了尖出了头,也很快会被咬死。因为他不给狼群贡献利益,那就只能是和狼群争夺利益的对手。而他又是没有狼群可依靠的孤狼,他是绝对的弱势。谁先咬死他,谁就能吃下这块大肥肉。”
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苦口婆心一定已经感动了他自己,比喻拟人运用自如仿佛一出活脱脱的寓言故事立意深远引人深思,顾一样简直已经要忍不住鼓鼓掌了,虽然她现在看着周文渊一脸的认真只觉得槽多无口。
“……周师兄,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用我下回录下来给你回放一遍吗?”
周文渊稍微放松身体,将方才那为了鼓动人心而绷紧的身体稍稍向后倾斜,语气照旧平稳。
“你是我师妹,我拿你当朋友,也把你的朋友当朋友,所以才和你说实话。”
顾一样几乎要笑出来了,她不得不佩服周文渊的收放自如,可他这样不知疲倦地将这些技巧都用在她身上又是何必?
她既不是初出茅庐茫然懵懂的热血女青年,也不是深谙世事圆滑世故的社会老油条。对于周文渊这些话,既无共鸣,也无感触。
说白了,周文渊想说的是什么她都懂,但懂不代表认同。
“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同一句实话也有不同的说法,有不同的态度。你这么个说法,是提醒我现实残酷,还是劝我同流合污呢?我又不傻。”
周文渊轻轻摇头:“‘同流合污’这个说法是不是也太严重了?”
顾一样索性双手往他桌上一撑,不想再把话题扯得更远。
“那你跟我说个实话,你到底是把我和鹿当朋友,还是想要《熊先生》的版权?”
周文渊仰着脸看着她,面不改色说出两个字:“都是。”
而后他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不但迎着顾一样仿若居高临下的姿势探过身去,甚至还迫得顾一样下意识往后撤了身。
“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你是明白的。你是天生该做这一行的人。行业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走下去,让你的能力最大程度地转化成实实在在的价值,而不是成为令人惋惜的牺牲品。”
顾一样忽然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她隐隐感觉周文渊的话听来有威胁意味。
她甚至开始忍不住想,周文渊刚才说的狼群与孤狼到底所指为何。
周文渊绝不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以她和陆鹿现在的立场,根本没有资格和他对等谈条件,更不要说互相为敌了。
换句话说,顾一样之所以能动不动就口不择言边怼他边拍桌子还没有丢了工作,完全是因为周文渊还不想开了她。
在这些事情上,真正拥有主导权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她到底还是不服气的。顾一样将双手收回来,皱着眉说:
“你的想法我还没来得及和鹿细说。本来昨天要说的,你也知道被耽搁了。”
只是这样的回答想蒙混过关根本不可能,但要顾一样彻底顺从显然也不可能。
她低头想了想,重新直视周文渊的眼睛,正色说:
“我不同意你的方案,不是因为别的,单纯就是因为我觉得你的方案不适合鹿。你这样做对她没有好处,反而是在消费她的创作才华。但我承认你也有你的道理。所以,我的底线要求就是,你不要在我和鹿沟通之前先找她说东说西的。你能不能做得到?”
周文渊却没立刻回答,只是将身体彻底靠进舒适的老板椅里,略微歪着头,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顾一样却固执而强硬,甚至往前迈了一步,一脸的严肃:
“你必须明确给我一个答复。能,或者不能?”
周文渊停顿了片刻,随即笑了,点点头回答:“好啊。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