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起，南悠白天老早就出门，晚上回家也不出来，能用外卖解决的东西就用外卖解决，避免一切能和沈时易见面的机会。
太丢人了！！
她知道自己酒量差，但是她以前也没这么耍酒疯过啊？
苏晓晓给她看了自己在夜场的精彩表演，看完以后她感叹：“啧啧啧，刺激。”
她搭着南悠肩膀：“后悔么，娘娘，用不用翠果儿帮您撕烂那小王八嘴，要不是他哪儿会把沈时易给招来啊，是吧？”
南悠都快吓哭了，抱着沙发垫脑袋埋进去：“不是！这不是我！你们骗人！这不可能！”
“别不承认啊，事实摆这儿呢！”苏晓晓一边快进一边幸灾乐祸：“我不就是给你推荐了几个相声听么，你倒挺会学以致用，自个儿还编排上了，你看看你还要做什么？”
她指着屏幕：“你还要剁人家那啥！我靠南悠悠，你这口味也太重了吧，没把儿的你也待见？！！”
“啊啊啊啊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南悠扑腾着两条长腿从沙发上爬起来，嗖嗖嗖地跑厨房，把除了料酒以外的所有跟酒有关的东西都扔进了垃圾桶！
酒精害人！坑死她了！！
沈时易在隔壁听着那边叮叮咣咣，嘴角的笑怎么看怎么不是样儿，长腿搭在茶几上，三根手指在沙发背上敲来敲去。
“哎我说你行了啊，”钟湛特看不惯他这发春样儿：“我刚才说什么你听清没？”
“嗯？”沈时易抬了下眼皮：“你说什么？”
“嘿我去，你能不能长点脑袋放在正事儿上啊，哥们我忙了一整宿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倒好，泡美人泡的爽了是吧？连我媳妇都给顺道带走了，英雄救美的人是我啊！凭什么最后还让我熬一宿！你还是不是人了啊？”
“别胡说，”沈时易还在回味那天抱她时的手感，“明明是我，有你屁事。”
小姑娘睡着也没踏实，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她好像很缺乏安全感，一个劲儿往他怀里凑。
她衣服穿的少，胳膊大腿和细腰都露着，喝醉酒小脸红扑扑，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受不住，轻轻一蹭就能勾人一身火。
尤其是睡醒了那窘迫样儿，可爱的吊人，要不是苏晓晓在那儿，他真说不定又得做点什么。
“这人也扣了三天了，他家老爷子也急了，昨晚亲自过来跟我要人，我说不行，你不说放，谁也带不走。”
“谈条件了？”
“谈了，咱们放人，他把芙蓉那块地给咱们。”
“谁稀罕那破地方。”沈时易起身：“跟他老爷子说，想要人就拿出点诚意来，少拿一堆没人要的东西糊弄我，告诉他，回去接着自己想去，一个礼拜想不出来，直接让他领着他儿子残废着回去。”
他这话不是说出来吓唬吓唬谁，钟湛清楚，沈时易其人，表面看起来干净，白手起家，实则有的是手段。
林市就这么大点地儿，有钱有势的人数不过来，哪儿有天真无邪的地方，树大招风，更何况他这些年发展的这么迅猛，外面不知道多少贼盯着，没点人脉没点手段怎么可能爬得了这么高的地方。
钟湛点点头：“他那儿还有一批货卡在审批上，我跟那边打好招呼了，一时半会放不了，他们家这玩意最怕搁，这会非得让它在那儿烂透了。”
“你看着办。”沈时易点了根烟，眉梢斜下：“那个事查的怎么样了。”
“那个啊。”钟湛挠了挠后脑勺：“没查出来什么。”
“我查了南悠在日本这几年所有的入学记录，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好像也挺正常的，奖学金拿的都是一等。”
“只不过……”
沈时易眉头皱起：“美国？”
“对，就她大一的时候，她跟学校请了两个月的假，跟她妈妈一起去了美国，不过也没什么新鲜的，说是去那边陪她妈妈看病去了，我查了那段时间的入住记录，的确有她妈妈的名字，刚好时间吻合，后来就一直没在去过。”
沈时易：“就这样，没别的了？”
“没了。”钟湛摊手：“我觉得都挺正常的，妈妈看病，女儿不放心跟着，很寻常的事啊，是不是你想多了易哥，南妹啊不是，你家，你家南妹妹没准就是天生性格敏感，你看她高中那会不也这样吗，软萌小姐姐，文文静静的，没你想的那么邪乎吧？”
但愿是这样。
沈时易安慰自己，但愿是他想多了，他也不希望会是他想的那种，或许就是因为被他爸那边冷漠对待惯了，才会这么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可是他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尤其是那天晚上在酒吧那两人的反应…。。
——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日子，南悠外公外婆今天从海南回来，她请好了假正准备换衣服去机场接人的时候，出事了。
于乘突发心肺衰竭，情况发生的急，南悠是第一时间赶到，数名医生联合抢救，最终无效。
“南医生……”
方可叫南悠：“病人已经死亡了，没用了。”
南悠仿佛听不见，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坚持地做着心肺复苏。
“南大夫可以了，别救了……”
“是啊南医生，我们尽力了。”
又过了一会，南悠才停下，双目通红，隐忍的泪水止不住落下，蹲在地上，手插进发间。
这是她上手术台以来，第一个面临自己主治病人的死亡。
“抱歉。”
面对于乘未的家属，南悠说。
“哎呀！哎呀！”
老太太瞬间崩溃，捧着心口瘫倒在地。
一个戴眼镜的男的，看起来像是于乘未的爸爸，摘下眼镜抹了把眼泪，对南悠说了声：“谢谢，辛苦您了。”
南悠头也不抬的点着。
老太太不堪重创，当场昏了过去。
南悠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一整个下午精神都是恍惚的。
有经验丰富的同事在，给她做了很多的心理辅导。
“我第一次面临病人死亡的时候，当时我都懵了。”
方可说：“和你一样，无奈，自责，觉得没把人救过来，我很愧疚。但是后来经历的次数多了，也想通了，我就在想，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躺在病床上，别的医生面对已经无法挽回的我束手无策，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医生该做的都做了，我们真的尽力了。”
“南医生，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说实话这个情况真的救不过来，能熬这么长时间已经不容易了，你不要自责，这跟你真的没关系。”
南悠：“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遗憾，他那么年轻……”
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就这样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没了，对于他的家庭来讲，或是这辈子都不可愈合的伤难。
方可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小姑娘医术精湛是真，但到底还比她们年轻不少，有这种心情她非常理解。
这种事情是个医生都会碰到第一次，感同身受，劝说不一定有用，只有经历的多了，才能真正的理解。
方可叹了口气，出了办公室去了儿科楼。
办公室没了人，南悠趴在桌子上平复情绪，慢慢地有了点困意，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又是个陌生号，没有来源，南悠接起：“喂……”
沈时易刚在他们医院开完会，身边跟着几个公司的人，他朝他们别了别手让他们先回去。
“猜猜我是谁？”
“……”
南悠头痛：“沈时易。”
“猜对了，你真是个可爱的小机灵。”
“你打电话干嘛？”她不是把他删了么？
沈时易攥着新买的手机，得意洋洋：“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声，我在你们医院，然后——”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的我孙子！你个害人命的东西！”
电话里传出一阵女人的吼叫声。
“南悠，南悠？”
那边没有回应，只听见咣当的一声，好像是凳子砸地的声音。
“你出什么事了！南悠说话！”
“操。”
沈时易步子越来越快，朝向电梯跑去。
此刻办公室里乱成一团，医生护士们听到声响都赶了过来。
南悠捂着左脸，被护士长护在身后。
护士长：“阿姨您这是干什么，这里是医院，哪儿有规矩允许你打人的！你这么做不怕要承担后果吗？！”
“我呸！”于乘未奶奶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头发凌乱，颤抖着手指着南悠。
“我打她怎么了？我孙子没了！我孙子被这个杂碎医生给治没了！她是个庸医！是个害人命的玩意！白让我们交那么多钱，你说我能不打她吗？她是医生，她凭什么不把我孙子救过来，这么多天就让我们这么等着，也没见她再给我孙子动手术，她就是为了赚我们钱，打她都是便宜她！她得还我孙子命！”
说着老太太又拿起了刚才砸南悠脸的杯子，企图再进行攻击。
保安及时赶到，将老太太拦了下来。
办公室外围了一群人，一个个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
“怎么了怎么了？”
方可及时赶回来，温禹一起。
“南医生被家属打了！”
温禹一看南悠半边脸都肿了，心疼的不得了。
“疼不疼？”
南悠摇摇头，一丝眼泪的痕迹也没有：“没事儿。”
老太太岁数大了，保安们也不敢真把她怎么着，只能在确保再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下维持在这儿。
老太太咄咄逼人，理智全无：“你说要你们医生有什么用，治人治不好，本来还能活着，最后都被你们搞死了，我孙子他还那么年轻，他大学还没毕业！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你们医生难道不应该负责吗！你们医生都是干嘛吃的！救不活人的医生算个什么医生！”
“你们都是畜生！都是杀人犯！全都不是东西！你们挣这种人血钱！就不怕死了下地狱吗！”
“阿姨，我觉得您这话说的有问题了。”
方可脾气上来了，不是没见过不讲理的，老人岁数大了，脑袋糊涂，再加上亲孙子刚过世，心情激动点也能理解，但她这话说的太过了，哪家医院每天不都得死点人？当医生的什么意外没见过？更何况这次人家南悠没责任，家属心情难过能感同身受，并不代表他们医生必须什么黑锅都得背。
说句难听的，觉得医生治不好，那你别送啊，烧香拜佛您孙子就能躺那儿活过来还是怎么的？
“您孙子伤到什么程度我们不是没跟您说，早在病人住进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跟您说清了，情况糟糕，很危险，而且不止一次的跟您做了提前告知的工作，是您一直不承认，一直不愿意接受。”
“您非说我们医生有问题，我问问您，医生真的是万能的吗？医生就不用经历生老病死吗？医生就没有亲人么吗？您觉得碰到这种情况是我们愿意的？南医生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您孙子病房看着，一天都不知道要跑多少趟，一次次地争取机会让您孙子多活几天，什么好药好设施都给用上了，就差一天24小时盯着了，可是状况就摆那儿了啊，都说无力回天的事，南医生还在坚持，撞您孙子的人您不去找，非跑过来怪我们医生，我们到底错哪儿了？您这意思就是所有送进来的病人我们都得治好是吗？您觉得这可能吗？我们医生是神仙吗！”
老太太不讲理：“怎么不可能？医生救不活人，就不配叫医生！”
得，废话一堆，全白说。
方可也懒得再跟她置气，“呵”地一声气笑了：“那您倒是说说什么才叫医生，都得先修炼个几百年长生不老了再来教人诀窍，大家一起不伤不死吗？”
温禹取来了冰袋，递给南悠：“敷敷。”
南悠低着头，手还捂在左脸上，一动不动。
温禹警铃大作。
自从知道南悠有抑郁症的事，对待她的态度比以前更是小心谨慎了不少，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一定又陷入了思维的死胡同，在这件事上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老太太被方可怼的没理，在一边哭，说着自己孙子有多命苦，先是怪那个公交司机，再是怪南悠坑人命。
“你们医院院长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准是收了钱了，才把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招进来做医生！你们瞅瞅哪个医院医生是跟她似的这么年轻的？长了个狐骚样儿，指不定是怎么进来的！晦气的东西！”
老太太越说越离谱，南悠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五指紧捏在一起，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温禹眼神询问护士长，护士长冲他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机。
“别听她的，”温禹安慰南悠：“我让刘姐录了音，放心，到时候会还你一个公道。”
然而南悠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就像温禹所认为的，她现在的确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她其实有很多的理由可以为自己辩解，然而现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温禹帮她扶着冰袋，侧着身子：“不用和不讲理的人置气，你没有错，我们都相信你。”
老太太情绪依然激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摸出了一把水果刀，趁着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直奔着南悠冲了过去！
“南医生小心！”
等保安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老太太早就冲到了她跟前。
“嘶——”
一道人形风飘过，瞬间衣物撕裂的声音响起，刀把落地，众人惊呼。
“天呐！你们还在看什么！快报警啊！”
“这老太太疯了吧！他儿子伤那么重救不过来关医生什么事！都说了医生不是神仙！她怎么能伤人！”
“刚才那是谁啊，有没有受伤？快点报警快点报警，让警察带走吧，真是疯婆子，可怜人家医生了。”
“岁数这么大了我也就不骂了，也就看她是个老太太，但凡是个年轻点的我今天估计都兜不住这暴脾气，什么玩意！”
“岁数大了我也骂！为老不尊还不让说了？疯婆子！”
南悠眼睛睁着，鼻间檀木香环绕，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她的视线，目之所及只剩下一片漆黑。
“你们医院这破电梯，才进去几个人就超载。”
沈时易呼吸很急，额头上还有细汗，刚从电梯跑下来，檀香味愈发浓郁。
“幸亏我腿长，跑得快。”
“怎么，谁欺负你了？”
他将她的头抬起，看小姑娘肿起来的半边脸，掩盖不住的心疼，手掌在柔软的发丝上摩擦：“不怕，我来了，跟我说，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收拾她。”
“你说你是不是傻，你又没做错什么，她骂你就听着？要伤你也不躲？你受伤了我怎么办，想心疼死我？”
他语气突然阴森，声音陡然提高：“岁数大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以为监狱是幼儿园么，还有年龄限制的？”
这么长时间也没人见南悠说过一句话，像是断了魂，沈时易这才来，便很快从她脸上看见了情绪。
南悠眼睛肉眼可见的红了，鼻子一瘪，再也没忍住的流眼泪下来。
“沈时易。”南悠叫他。
“啪嗒。”
有人听见什么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