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进屋,南成还没走,眉毛拧成一条,挺大块一男的,南悠怎么看怎么碍眼。
南悠戳了戳笔:“我现在是工作时间,您要是哪儿不舒服的话,先出去一楼挂个号,按着顺序进来,要是没事的话就出去,我这还有病人在,别耽误人家看病。”
语气疏离又冷淡,不耐之色显而易见。
南成皱紧眉头:“南悠,你看看你现在怎么说话呢,我是你——”
“出去。”
南悠神情淡淡,头也不抬,像是在轰一条误入别人家门的狗。
“我这病人还很多,大家都在等着看病,你老婆都出去做检查了,你也不张罗着跟着去看看,跟我这儿站着有什么用。”
“就是啊,哎不是我说,你这男的什么情况,有事没有?没事能不能别耽误我看病啊!我肚子疼着呢!”
来看病这人八成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以为南成是个看上人漂亮医生的老流氓。
南成脸憋的发红,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呆了这么半天,南悠连声“爸”都没叫过。
他知道南悠还在拿当初那件事怪他。
南成知道他当时有错,但是他依然觉得,当初她也不是一点错没有。
可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她爸,养了她十几年,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她白眼狼,不肯搭理他,她还是躲不过老了以后给他钱花,要养他的事实。
反正,现在已经确定了她在哪儿工作了,医生工资高,她看起来生活的很不错的样子。
他之前在一家公司就职,本来干得好好,结果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被辞退了。
南成纳闷,追着领导问了半天,领导不耐烦了。
“你自己惹得事,有人要压你,拦也拦不住,我要是你,有这追着问的功夫,还不如赶紧想想办法,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想让你不好过。”
他岁数不算小,学历也不高,年轻时相貌还算端正,但也熬不过时间。
跟一堆二十几岁的小年轻抢工作,一点好处也捞不到,更何况上面有人不让他好过。
最后迫于无奈,只能开起了网约车。
南小伟现在在上大学,高考成绩不行,考前三个月还给他花钱请了家教一对一,最后勉强考了三百来分,就上了个民办三本,还是擦着边进去的,一年学费就要两万多。
他跟刘丽合计,三本就三本,有学上总比没学上强,好歹还是个本科,咬咬牙也供得起。
本来还指望着他大学能上进点,多学点东西,大四努把力考个研究生,到底还是异想天开了。
指望烂泥扶上墙,还不如祈祷明天中彩票。
南成叹了口气,后半辈子的指望,还是得靠他这个大女儿。
南悠不知道南成此刻的心理算盘,看着他出了屋,心里窝的那口气却始终吐不出来。
——
“什么?乳腺癌?!我怎么可能会啊!你确定吗南悠,你是不是故意骗我!”
刘丽不肯相信自己得癌的事实,疯了似的乱叫。
“我知道了!”
刘丽抓着单子,两眼通红,甩着一根手指指着南悠:“真是苍天不长眼啊,我上辈子真是到了八辈子霉了得罪了你,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就心里记恨着我,你个死丫头片子就是没安好心,怨我以前对你不好,所以才故意吓唬我,对不对!”
你还知道你对我不好啊,那看来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南悠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一样,她抵了抵脑门,用最后一点耐心和职业素养给她解释:“血不是我给你抽的,检查也不是给你做的,我只不过是给你做了个诊断,事实就摆在这儿了,你要是信不过我,明天可以重新预约别的医生,或者去别的医院看也行,我不拦着你,去哪儿是你的选择。”
“还有,少拿你那点不正当的心思来想别人,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除了自己把谁都不当人看。”
真把自己当个什么好东西呢,以为谁都惦记着她。
刘丽哭哭咧咧,又是抽风又是乱叫,哭爹喊娘,像个疯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啊!啊?你说!你们这儿一天进来那么多人,有哪个跟我似的这么倒霉,一进来就是癌症!这不可能!肯定是你害我!我不信你!你个死丫头片子要害我!你个杂碎!我要换医生!”
南悠越看越烦,瞅了眼一旁一脸发愁样儿的南成。
“愿意换你就换,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治呢!”
南悠也不跟她兜着:“今天我还能站在这儿给你尽心尽力的治病已经是我对你的仁慈了,我告诉你,我是看在你是我的病人的份上我才尽心给你看,你说你这是干嘛呢,扯以前的事是吧,行,扯。”
她脱了白大褂,低下身子,笑容是从未见过的阴冷:“你们两口子曾经对我做过什么,你们两个现在敢想么?”
南成痛苦的闭上了眼,将窝囊俩字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句话也不敢说。
刘丽显然也被吓到了,哭声戛然而止。
“刘丽我告诉你,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两个那破窝,愿意治病就踏踏实实留下,没有人会害你,你当你是谁呢,你也就叫个人,为了你我再丢了饭碗我也犯不上,不愿意呆就走,离开这里你愿意上哪儿耍就去哪儿耍,你再敢他妈的污蔑我一句话,你信不信明天你站的这块地儿就能变成让你俩哭的坟窝!”
“还有你——”
南悠指着南成:“少跟我在这儿装后悔装忏悔,以为你多养了我几年我就能原谅你似的,想让我管你叫爸?我告诉你,做梦!我从小就没花过你的钱,你住的房子你别忘了都是我妈的!跟你南成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住在那儿那叫天经地义,你们住那就叫乞丐占窝,臭要饭的懂吗?”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做你的女儿!”
南悠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下午,南成将她按在地上打,刘丽趁乱在她胸口上踢那两脚。
刘丽对她只是看不上,只是嫉妒,而她不是,她对他们,是恨之入骨。
这一家人带给她的是一辈子的痛,一辈子的屈辱,和一辈子的不可原谅。
冷静过后,刘丽终究还是信了南悠的话,回去收拾了收拾东西,当晚就过来办了住院手续。
南悠晚上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她这才想起,苏晓晓今晚跟朋友出去聚会了。
她这一天太累了。
空档的房间里仿佛没有了呼吸的空气,压抑的感觉如巨浪翻滚般涌上心头。
南悠没有进屋,就那么站在屋子门口,望着眼前的黑暗,脑海里一片空洞,望不到尽头。
“怎么不进去?”
沈时易突然出现,南悠被吓了一跳,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你怎么了?”
小姑娘本来就白,平常不化妆都白的透亮反光,而现在却不知什么情况,面色白的如纸,站在家门口半天也不进去。
南悠摇了摇头:“没事,你吓到我了。”
“那对不起,我错了。”
南悠张了张口,想问你最近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又回来住了,可这么问又显得对他太过关心,容易招他误会,于是又收了回去。
“你病还没好?”
他嗓子很哑,脸色也不正常,憔悴之色太过明显。
沈时易咳嗽两声:“刚出差回来,又反复了。”
沈公主再次上身:“好难受呢。”
“……”
南悠搓了搓脖子上的鸡皮疙瘩。
“那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哼。”沈时易拧了拧她的脸:“这么敷衍啊,好歹你是医生,怎么也说多喝热水这种话,就不能提点有用的建议?”
“多喝热水的确对你病情有好处,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就算是别的医生也会这么建议你,当然你要是觉得实在不舒服,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看看,现在闹得是流感,不是普通热伤风,肯定没夏天爱好。”
“啧,还算有点良心。”沈时易揉了揉被打痛的手:“那我回去先多喝两杯,明天去医院看病,行不?”
沙哑的尾音,带了点轻佻,听的南悠心神荡漾。
“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去不去自己决定。”
“那我必须去啊。”
沈时易笑容肆意:“南医生的建议,我怎么能不听,别说去医院了,你就是让我上太平间逛逛降降温,我也得壮着胆子贴着黄符过去溜达一圈。”
有病……
南悠今天没力气跟他在这儿扯皮,她想回屋,可看着眼前黑暗的屋子,发现自己腿根本动不了,南悠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想从包里掏药。
差点忘了沈时易的存在。
沈时易其实也折腾不动了。
他烧的真的晕,今天一天他都在睡觉,刚才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醒了,然后就听见了南悠开门的声音,却迟迟没到关门声。
南悠手握着门把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内心的恐惧一层压过一层,努力挣扎了很久,依然迈不出那一步。
沈时易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怕黑?”
以前不也是一个人住么?
南悠背对着他,眼泪几乎都要急出来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在此刻无限的放大。
沈时易眉头越皱越紧,看她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心里的疑团突然升起。
南悠嗫着嗓子:“你……你先回去吧,我……我下个楼买个东西。”
说着她就要关门,却被沈时易拦下。
她不敢抬头,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在她人生最狼狈的时刻,遇到的永远是他。
“你靠边点儿。”
沈时易扒拉开她,率先走进屋子,在墙上摸了摸,顺利地找到了开关。
随着“啪嗒”一声响,原本昏暗不见光的房间,瞬间变得明亮。
寒冷的冬季,他只穿了一件薄卫衣,脚上踩的是家居的拖鞋,头发凌乱,苍白的面色衬的黑眼圈愈发的重,却依然遮不住帅气。
他站在屋里,鲜亮的灯光将他照亮,她看见他朝他走来,如踏着光而来的王子,朝她伸出了手。
“别怕,南悠。”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在她落泪的地方亲了亲:“哭什么,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