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记酒家店面大约只有慕氏酒楼的七成大小,但胜在布局紧凑,没有浪费一丝的空间。此刻恰逢用餐时间,丰记酒家里生意很好,大堂里几乎每一桌都坐满了。容裁要了二楼靠路边的雅间,又点了方才缅栀子在慕氏酒楼买的那几样菜,小二手脚麻利上好茶水,还有几样赠送的小菜,自下去安排。
雅间的窗口正好对着慕氏酒楼,从上往下看,慕氏酒楼门口的情况一目了然。此时酒楼里仍没有什么客人,一个用过饭的顾客正骂骂咧咧从里面出来,一直在说以后再也不来光顾云云。那史二跟在后头一直哈腰赔罪,待送走这个客人,他就站在门口直跺脚搓手取暖。见到有穿得好的,就陪着笑脸上前拉客,可惜总不能成功。那些路人不是挥手疾走,就是都跑进丰记酒家了。不久,另外那个褐衣小二也出来了,和史二拉起家常来,很快,他们都一起坐到酒楼最靠门的一张桌子上打起瞌睡,看来酒楼里真没什么客人。
没多久,容裁点的饭菜陆陆续续上桌,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在客人比慕氏酒楼多许多的情况下,上菜速度竟也比慕氏酒楼快。容裁把提上来的慕氏酒楼做的菜肴的放在桌子的一边,丰记酒家的放另一边,叫方慎思和宝贞都过来帮忙品评看看,哪家做的更好吃。
宝贞先是拿碗舀了点慕氏酒楼做的羊肉汤,轻喝一小口,皱着眉道:“这个好腥,羊肉的膻味都没去掉,我在南方长大,肯定喝不惯这个。”她又盛了点儿丰记的,喝了之后道:“这个好很多,虽然味道浓郁,但不是那种让人难受的腥膻味。”
方慎思用汤勺搅了搅两份羊肉汤,说:“两份看起来似乎差不多大小,可其实慕氏的羊肉比丰记的要少很多,这可不大实惠。”
缅栀子听他们这么一说,也分别尝了一点这两家的羊肉汤,确实如宝贞所说,慕氏的腥膻味太重,南方人肯定吃不惯。她道:“也许慕氏酒楼别的菜式做得不错。”说罢,夹起一片烩里脊,嚼起来柴得要命。再吃丰记的一对比,明显丰记的火候刚刚好,肉片很嫩。
“慕氏的鲤鱼也不行,”容裁吃了一口就道,“这鱼是死的,不是活鱼现宰。”
缅栀子去夹那个丰记的鲤鱼,入口十分鲜美,明显是活鱼做的。看来这道冬鲤鱼还是丰记做得好。还剩下一道芫爆山鸡,缅栀子已对慕氏的不抱什么希望了,果然,宝贞才吃了一块就苦着脸道:“慕氏的这个山鸡好咸,厨师是不是放了两三次盐?都咸到苦了。”说罢,急忙拿杯茶来漱口。缅栀子夹起一块丰记的山鸡,味道调得恰到好处,爆得十分香。
如此一来,丰记完胜慕氏酒楼。缅栀子驻筷长叹,花费了一上午,她想从慕氏的生意中赚到的钱划银子出来还债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说不定到最后还要想方法拿银子去倒贴这些生意呢。容裁知她心中担忧,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造成慕氏这些生意现在这般局面不是一两日的事,从慕止晦开始接手家族产业开始,放任局面的恶化,那些生意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
现在这样,缅栀子哪还有什么胃口,就算是珍馐佳肴摆在面前也没心情品尝了。她只随意吃了几口,容裁也吃得不多,剩下的全给方慎思和宝贞了。宝贞不爱那慕氏酒楼的饭菜,只在那吃丰记的,方慎思一看就是个不讲究的,无论丰记还是慕氏的,全都给他一扫而光。用完饭,方慎思付完帐出来道:“这顿不贵,也才五百文。”
宝贞一听,立刻嚷道:“慕氏酒楼还收了六百三十文呢,做成那样还收这么贵!”
接下来去的是慕氏典当行,同样在清曼大街,离慕氏酒楼不太远,容裁和缅栀子选择步行而去,顺便消消食,方慎思也不知从哪弄来一顶浅露给容裁。容裁对缅栀子道:“待会我陪你进当铺瞧瞧,我想戴了这顶浅露,那当铺的又坐在柜台后面,未必能认出我来。”
在清曼大街上,虽然这几日不时下几场小雪,又人来人往的,但打扫得非常干净,没有积雪和踩得脏乎乎的冰屑。大街两旁砖石甃砌的水沟里种的荷花早已凋敝,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隐约还能看到下面的水在微微流动,颇有一番韵味。可缅栀子哪有什么心情欣赏,她正在暗想不知待会又将看到什么糟糕的境况呢。正想着,听得容裁道一声:“到了。”
缅栀子一抬头,就看到那牌匾上大大写着五个字“无欺典当行”,这时容裁奇道:“慕氏典当行就在这儿,怎的换了招牌?”
方慎思自告奋勇进去问问,缅栀子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不久方慎思疾步走出来道:“阿郎,这儿以前就是慕氏典当行,可那掌柜的说不久前慕家把这铺子卖他了,还是现银现讫。我算了算日子,大概在慕阿郎发病前卖的。”
“什么!”容裁失声叫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止晦从未对我提起过。”
缅栀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本以为先前在米粮行和酒楼看到的情况已经是最为糟糕,不料来着典当行看到的更让她泄气。
容裁见她沉默不语,知她心中不好受,安慰道:“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益。我们应该庆幸的是,今天看到了种种实际情况,不用再被蒙在鼓里,如此回去才好想出解决方法,事在人为。就算有些产业不行,但俗话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事情还没有道最坏的地步。我们先去器什行看过,再作打算吧。”
去到器什行看过剩下的两家铺子,情形都与米粮行和酒楼差不多,不过那两家铺子也小,做的都是薄利生意,就算赚钱,也赚得不多,于偿还欠债并无多大益助。
回程的时候,天色已不早,容裁道道慕府产业的情况比他所想的还糟糕,他尚需回府思量思量。于是他把缅栀子送到慕府门口,两人约定明日查了账本再作计较。
对缅栀子来说,这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好容易熬到天亮,随便洗漱完,又在藏瑜阁分派完那些管事媳妇、婆子,她干脆连早饭也不回思圆居吃了,让宝贞直接送到藏瑜阁来,这样她也好先翻翻那些账本——即使看不懂,先熟悉一下也是好的。
辰时末,容裁依约前来。他踏进藏瑜阁的时候,恰好看见缅栀子正愁眉苦脸左翻翻账本,右翻翻账本。缅栀子一看到他,如同见了救星般,忙不迭迎上去求助:“舅舅,你可真得教我看看这些,真像天书一般。”
容裁有些失笑,她的语气就像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儿。
“不忙,”容裁笑道,“先待我翻两下。”他顺手拿起桌上一本慕氏酒楼的账簿,初看时脸上神情还算轻松,可越看神色越凝重。最后,他“啪”的一声合上账本,怒道:“那任善才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这酒楼居然每日能纯赚好几百两银子,就那样的客流、那样的空置的客房数!他还敢做手脚!”
缅栀子在旁问:“这该如何看出来?”
容裁把账本放下道:“这些太复杂了,你要学得从简单的学起。内院不是也有账本吗?那些相较来说比较简单,我认为你应该循序渐进,先从那些学起,然后再到外面的生意。”
缅栀子表示同意,容裁又道:“对了,你不会算盘吧?在做这一切之前,首先应当学会怎么用算盘。”
缅栀子当即叫来宝贞,让她去准备两把算盘,并跟账房要来近三月以来的账本。算盘很快取了过来,容裁从最简单的教起,缅栀子十分聪明,学得很快,还会举一反三。容裁先前还担心着怕缅栀子学不会,现在如此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缅栀子比他预想的药学得快许多,连带着他教得也轻松。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容裁让缅栀子先歇息一下,缅栀子不依,非要快点把全部学会不可。容裁道:“欲速则不达,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想娘子应该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缅栀子这才肯放下算盘,侍立在旁的小丫鬟赶紧上来添热茶,又把暖炉拨的旺旺的。缅栀子揉揉有点酸痛的胳膊,突然发现宝贞一个多时辰前去取账本就没回来过。她不由唤来小丫鬟询问。小丫鬟道宝贞确实没回来过藏瑜阁,至于为何,她也不知。缅栀子叫她们赶紧去找找看怎么回事。正说着,宝贞气鼓鼓地空着手回来了,脸上冻得通红。
“这是怎么啦?”缅栀子塞给她一个暖手炉。
“都怪那个善才家的。”宝贞一说起那个善才家的就没好气。
缅栀子奇了:“账房的事跟善才家的有何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管账房那个婆子一听我说来取账本,就问我有没有善才家的印信。我说我是娘子派来的,她就冷冷抛下一句,你等会儿。人就跑了。我左等右等,那账房里还没有暖炉,可把我冻死。半个时辰了,都没人理我,我拉了个小丫鬟问,原来那婆子跑别处房里吃酒去了!我一生气,就去找那婆子闹,那婆子被我闹得没法子,最后才说,账本在柜子里锁着,钥匙在善才家的那里。我只好又去找善才家的,哪知她早已出门,有个丫鬟跟我说她出门前还跟那账房的婆子见过一面!我后来一打听,那婆子还是善才家的远房亲戚。她们这不是故意耍我吗?”宝贞气得竹筒倒豆噼里啪啦连说带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