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儿!”崔城满头大汗地醒来。
“崔城将军,你怎么了?” 期期捏着帕子紧张地问。
他一看周围,却是自己将军府的卧室,这才安下心来,却觉得脑门发胀。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方才的梦,依旧心有余悸。
期期把帕子递给他,心里一阵难过。崔城又喝醉了,又哭又笑,她不放心,一直在将军府陪着他。
“崔城将军刚才做噩梦了吗?”
崔城将脸捂在帕子里没有回答。又梦见善儿了,她浑身是血地站在梨树下,叫他救她。他跑过去,可是她又不见了。他大声地喊她,却只听见她的哭声,一遍一遍地叫着城哥哥,救救我!可是他却看不见她,不知道她在哪里。他好着急,疯狂地四处找,就是找不到。听的见她叫救命,却没办法救她,这种痛苦叫他无法承受。
他惊叫着醒来才发现是场噩梦,可感觉却又那样真实。
“善儿……”
他的肩膀微微颤动,期期知道他哭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默默地守在他身边。
“崔城将军,别难过了。公主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她声音哽咽地道,心里也是一阵阵难过。
崔城擦干脸,将帕子还给期期,问道:“我睡了多久?”
期期道:“崔城将军睡了一天一夜了。”
崔城闻言,一下子抓住期期叫道:“那公主呢?”
“公主已经落葬了。”
“这么快?”崔城吃惊,他都没有亲自送她最后一程。
“司马大人下令,昨日一早便将国君一家葬在西山了。”
崔城颓丧地放开手,喃喃自语道:“善儿,我尽然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说着起床吩咐期期准备纸铂。
国君的墓碑十分简陋,崔江天怕夜长梦多,接受东去的提议及早将三人下葬。墓山的泥土还是新的。
“善儿……”崔城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字——南国公主善之墓。
期期将平时公主最喜欢吃的几样点心摆好。崔城拿起供台上的梨子咬了一口,可是喉咙口一阵苦涩难咽,眼泪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
“崔城将军。”期期担忧地望着他。
崔城苦笑着摇摇头,道:“期期,我没事。没有失去过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痛,等到感觉到痛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期期却低声回答了一句,“崔城将军的心情我明白,可是这个世界的事一旦发生了就没有退路。崔城将军要振作起来,公主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颓废的样子。如今,司马大人称帝是迟早的事,崔城将军要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崔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期期神情有些无奈,微微笑了笑,问道:“崔城将军有什么打算?”
崔城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回答道:“你说得对,父亲称帝势在必行。我打算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离开?”期期吃惊道,“可是司马大人就你一个儿子,将来称帝势必立你为太子,他会让你离开吗?”
崔城苦笑着摇摇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起身望着公主的墓碑呆呆地站立了片刻,随即转身而去。期期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唤了一声:崔城将军。
崔江天迫不及待要登基称帝,改朝换代百废待兴,皇城一片新气象。
红河岸上,喧闹的离愁居后,一个小小的院落就与前朝一样,似乎被世人遗忘了,与世隔绝。
又是极为深沉的一夜,公主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躺了几天了。每次睡过去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可是睁开眼依旧是冷冰冰的屋子。桌椅横倒,茶壶茶杯和烛台砸在地上,狼藉一片,没有人来收拾。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冷了,苍苍和三俏姨来过一回,她们说了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呆呆地望着地上砸破的茶杯发呆,忽然她迅速起身,踉跄着翻身下床,捡起一块破瓷碎片就往手腕处割去。锋利的瓷锋割进皮肉里,火灼的疼,鲜血流了出来,顺着手腕流进手窝里,滴在地上,她忽然觉得很畅快。
“你干什么?”门口有人厉声一喝,一撇红影飘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公主一下子扯开,叫道:“不用你管!我活着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门口却又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公主抬头看去,白色的光里一抹黑影立在门口,他一张脸背对着屋外的亮光,看不清表情。
“你是谁?”
“湛西楼。”男子简单地回答一声走进屋子里来,蹲下身目光深邃地望着她,“你真想死吗?”
公主转过头没有回答。
男子突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公主的脖子,叫道:“你果真想死!你大仇未报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报仇?她从来没想到这个词,她一无所有,报的了仇吗?她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摇头。忽然感觉面前的男子浑身充满戾气。
“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男子望着公主无助的模样,手里的力道越来越大,公主渐渐不能呼吸,只感觉浑身的经脉都纠结在一起,脑门胀的快炸开了。她本能地用最后一点意识去抓住男子的手腕,手刚碰到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公主,公主,醒醒……”
“善儿,醒醒……”
她以为自己是死了,但这一声声虚幻飘渺的呼唤又让她苏醒过来。
她睁开眼,国后西照慈眉善目温和地对她笑着。
“善儿,母亲做的一切只为了你能够幸福。”
“母后!”她含泪叫她,满心的委屈想要对她诉说。西照却不顾女儿的呼唤,转过身去,手上却突然多了三尺白绫。她手往上轻轻一抛,白绫悬于梁上。她抓住白绫依旧对女儿笑:“善儿,母亲只希望你幸福。”
“母后!不要丢下善儿!”她的身体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母亲将凳子一踢,一袭白衣束于梁上。那屋梁移形换影,幻化成林中那棵梨树,梨花开得一片血红。
“母亲!”
树上白衣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出天外,消失在无垠的迷雾里。耳边陡然想起特鼓铮铮,振聋发聩。踏马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绰绰的火影舞在窗纸上。
“公主!公主!叛军杀进宫里来啦!”
高迁仓惶地推门进来,一支利剪当空而入,穿透了他的后心,沾着血的箭头露在淡蓝的稠衣外,触目惊心。
“阿翁!”
“公主!救我——”他倒在地上,伸长了手朝她发出最后的呼喊。
“阿翁,阿翁!”她挣脱开无形的枷锁,冲到面前,高迁的身影潇然不见。地上剩下一滩血迹。
“善儿,过来。”她回头看见父亲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她急忙跑过去,父亲将她抱起来,心疼地朝她笑。“善儿,长大为王可好?”
她这才发现自己俨然是七岁时的模样,她于膝坐于龙椅之上俯视群臣,当着文武百官她父亲问她:“善儿,长大为王可好?”
“不。”她嘟着嘴满脸不屑,小手朝堂下一指,“长大我要嫁给城哥哥,做他的妻子。”
满朝文武哗然大笑,他坐在他威武的父亲身边,喜不露形。而他父亲宠辱不惊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得意,那丝得意渐渐便得狰狞,忽然长剑挥出,直直地朝大殿上来,她惊叫一声躲在父亲怀里。
蓦然转醒,天色昏沉,已近辰时。风沙沙地打在窗上,像极了梦里的马蹄。
“你醒了?”身边有男子低低的一声问话。她猛起身看,他就站在床前,双手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不是死了吗?”公主茫然四顾,依旧是在小屋里,地上已经打扫干净,桌子上放着新的茶壶茶杯和烛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善儿知道过去所有的美好都被悄悄地消融在这一片平静里了。
西楼邪魅地一扯嘴角,道:“过去的公主善确实是死了。你现在是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