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暴雨冲刷了满城的血腥,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又是新的一天。雷雨已经过去了,红河依旧是红河,虽然因为战火生意惨淡,却在战火中仿佛与世隔绝,倒也相安无事。
红河水涨了不少,岸边泊着的两排舟楫随着水波轻轻敲击着堤岸。
“拉过来,小心点。”天桥下传来女子低低的一喝。水面“碰”地一声,女子压低着喉咙有些愠怒地骂道:“轻点!笨手笨脚。”
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站在河阶上,抬头望向案上站着的美艳女子,轻轻唤了一声:“苍苍姑娘。”
岸上女子一身红衣在晨风中微微摇曳着裙摆,饱满的鹅蛋脸上,一双妖娆的眉眼,正望着河下朱唇轻启:“抬上来吧。”
河里上来了两个小厮,河水猛烈地晃起几圈波纹,“嗨”地一声轻喝,两个小厮哗啦啦从水里站了起来,居然抬上来一副棺材。
“轻点,小声点。”少妇在前面叮嘱指挥着。下意识地抬头朝岸上看去,苍苍鲜红的背影跨进大楼里去了。楼门雕梁画栋,极尽奢华,门庭上悬着一副大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离愁居”三个大字。
棺材由侧门被抬进后院中去,停放在院子里。小厮用工具撬开棺盖,少妇紧张地看着。不一会儿,眼前便映出一张少女的脸,双眸紧闭,双手交握与胸前,安详的姿态,若不是躺在棺材里,一定会以为她是睡着了。
“苍苍,她——”少妇上前探过鼻息,眉头微蹙,转头去看叫做苍苍的红衣女子。
苍苍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拿手搭在少女喉间,忽然手指紧紧一扣,少妇见棺中的少女胸口慢慢起伏,不禁松了口气。
苍苍轻轻扒开少女衣襟,见到雪白的胸口一粒朱砂大小的剑疮,不由嘴角噙着淡淡的一抹笑。
公主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木板床上,硬邦邦的木头硌得后背酸疼。
“这是哪里?我不是死了么?”
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屋子,除了自己躺着的木板床,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有一盏烛台,插着半截白蜡烛,一套茶壶和茶杯,两张小矮凳相对放着。
“姑娘,你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循声看去,原来床头一张条凳上坐着一个美丽明艳的红衣女子,黛眉红唇,难掩风流的眉眼,似笑非笑,正淡淡地看着自己。她身后站着一个少妇,面目清朗却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是相当有姿色的。听声音,刚才说话的应该是她了。
“你们是谁?”公主起身,只觉得浑身无力,胸口明明被刺了一剑,却感觉不到疼痛。
那少妇笑着走到她身边,在床沿坐下。
“姑娘。说来也稀奇。我们是从河里把你捞上来的——哦,不!应该是捞起了一副棺材,一打开,你躺在里面,气还没断呢。想来是你的家人以为你死了,打算把你进棺埋了,没料到昨夜一场大雨,泥石垮塌,把棺材冲到了河里来。幸亏叫我们发现了。姑娘,你也是命不该绝,遇见我们苍苍姑娘,要不是她医术高明,吊住你最后一口气,你恐怕真的没命了。”少妇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说着。公主见她说起苍苍眼神便往那红衣女子瞧去,想必那就是苍苍姑娘了,正要道谢,苍苍起身,缓缓开口道:“姑娘累了,我们出去吧。”
少妇点头,跟在她身后走出门去,回身对她微微一笑,便关好门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公主一个人,死寂侵袭而来,仿若地狱。
她倒回床上,闭上眼,脑中一片混乱的记忆。明明是父王要将她赐婚给崔城了,可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瞬间家破人亡。
“父王,母后……”眼泪滑入鬓脚里去,头皮一阵冰冷。她侧过身蜷缩起身子,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张开双眼醒了过来。
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点灯,稀微的月光透进屋子里来。公主爬起身打开门,月光一下子如水般倾泻进小屋,笼罩住她全身。虽接近夏季,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微凉,她抱紧双臂走出小屋。
印入眼帘的是个小院子,角落里堆着高高的柴禾,墙外两颗大柳树森森地像个鬼影子,垂着的绿丝绦铺在柴禾堆上,丝绦下黑睽睽的一条颀长的影子,似乎有个人立在那里。她试探着走近身细看,墙外却传来一声吵嚷的笑声。原来柴禾边上有个角门,她走到角门处,门上的锁已经生锈了。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那边的三间正房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丝竹管弦之乐和嘤嘤如泣如诉的歌声。其间夹杂着放浪形骸的大笑。男人粗俗的呼喝和女人娇媚的嬉笑凑在一起,传到这边院子里来。公主善心里纳闷:“那是什么地方?”
心里好奇,忍不住爬到柴禾堆上,攀着围墙往隔壁的院落张望。一间正对她的屋子的大门被从里面拉开,走出来两个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的士兵,公主急忙将头一低。再抬头看时,那两个士兵正背对着她扶着墙撒尿。公主急忙掉转头,听见其中一个说:“皇城的姑娘果然与众不同。我们兄弟常年待在风沙之地,都快连女人的味都想不起来了。”话音还带着酒气。
“是呀。”另一个便随声附和,语气意犹未尽,似乎还停留在方才的声色犬马之中,话音之中更透露出贪婪,“我看那个苍苍!啧啧——真是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了,就像,就像——”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肚中草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另一个哈哈笑着接下去道:“就像个鲜嫩多汁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啊!那味道!”说着陶醉地摇头晃脑。
“对对对。”同伴拍了他肩膀一下,指着他嘲笑道,“想不到你小子也——哈哈哈!夏总兵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你小心夏总兵听见你的话,让你死无全尸。”
另一个讪讪地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哼~你也就说说,哪有那个胆子?”
“你不也一样。唉!像苍苍这样的尤物哪是为我们这种小兵而生的?”
“你明白就好,我们快点进去吧。外面真有些冷,我的小桂仙还在等着我呢。”
公主听了他们的话粗鄙不堪,不敢再听下去,正要爬下墙头,索性两人都进屋里去了。她立在墙下暗想那边是什么去处,苍苍又是什么人?
那个夏总兵应该就是镇守北燕关的夏国海了。北燕关乃皇城首要关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皇城的天然屏障,若不是夏国海背弃父亲,投靠崔江天,叛军便不会势如破竹直取皇城。
想起父王和母后,公主便忍不住心痛如绞。她扶着围墙站立片刻,风渐渐地冷了,吹在面上凉凉的,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擦干泪迹,抬头望了望沉寂的天,星月齐出,照耀四方,不由想起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孤单和无助像风无处不在,肆意侵袭而来。
她忍不住苦笑:“既然死了为什么还要活过来,留我一个人孤孤清清该何去何从?东去,你的剑为什么不能再刺得深一点呢?”她轻拍一下胸口,叹了一口气,默默离开墙根,往小屋走去。
忽然背后“碰”地一声响,公主吓了一跳,猛回头看见一个黑影立在角门处,门被一脚踹破了,直直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