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铛铛地敲响了第一遍,空旷寂寞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宇。黎明静悄悄地来临。天边开始透出鱼肚白,蒙蒙地罩着永散不去的雾气。空气郁闷潮湿,也许是进入黄梅了吧,今年的雨季来的特别晚。
西照也不知自己又躺了多久,最近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一旁的侍女过来服侍她更衣,她轻轻推开。起身下床,觉得身体比往日轻便了许多。
她轻轻掀开纱幔,外面夜色尚未褪尽,从雕花房梁直垂下来的两盏八角琉璃灯,一盏龙凤呈祥,一盏吉祥如意,照亮了整个卧室。
前殿也亮着光,她小心翼翼地踩着鹅卵石铺就的道,未到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国君气急败坏的声音。
“善儿放了崔城!她怎能如此任性妄为?”
国君焦躁地在外室来回踱步。公主一脸梨花带雨地跪在堂中。东去面无表情地站着。
高迁诚惶诚恐,举足无措神情忧戚。他侧首,不经意地瞥了眼一脸怒容的国君,试探道:“君上息怒,公主还小不懂事。”
国君忽然站住,定定地看住高迁,指住他鼻子骂道:“还小?还不懂事?都是你们往日惯的,宠得无法无天!”又转身对着公主,“你可知放走崔城,后果有多严重!”
“对不起啊,父王!善儿知错了,你怎么责罚善儿都行。只求你放了城哥哥吧。” 公主跪在地上,扯住父亲袍子哀求。
“你,你简直——!”国君眼睛瞪得老大,简直怒火中烧,抬起手掌一巴掌就要扇下去。西照突然闯了过来,护住女儿。
“君上息怒。都是臣妾的错,要打就打臣妾吧,是臣妾没有较好女儿。”
“母后。”公主见到母亲,委屈地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
国君看着西照一脸憔悴和苍白,又看女儿号啕大哭的可怜模样,手掌伸在半空,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扶起妻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西照,你身体不好,快回去休息吧。”
西照本就身体羸弱不堪,方才见国君要打女儿,一着急,苍苍惶惶地奔进来,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不能站立。本想在说些什么,又实在力不从心,只好由女儿扶着,母女两个挂着泪回到后殿寝宫里。
国君见母女两个离开,渐渐平了气,仔细思量了一回,朝也不上,只下旨宣兵部和诸位守城的将领及那班信得过的大臣前来商议要事。
形势渐渐严峻起来,皇宫内也是一片肃杀,草木皆兵。君上和大臣们一直从早上商议到中午,群臣在宫里草草吃了饭,又往凤熙宫书房内继续商讨抵御崔江天之法。
再说崔江天远在南河,紧张筹划抗灾救民。终于等到朝廷救灾物资送到,可一看押运的不是自己儿子崔城而是左丞贾世英。一番寒暄客套之后,收了物资准备发放,命人安排了贾世英住处。夜间又少不了一番宴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忙至深夜,风声渐渐紧了。崔江天回到大军驻扎处,进了帅帐。陆雪明已等在那里。
“属下参见主上。”
崔江天一见他,粗眉一皱,即刻问道:“怎么回事?押运官怎么不是崔城!”声音低沉中却带着丝丝怒意。
“回主上,少主被君上软禁了。”
崔江天闻言,半天没有说话,沉思了半晌,慢慢踱到帅席上坐下,突然鼻子一哼笑了:“周燎放果然是沉不住气了。他定是以为我假借赈灾拥兵不返,所以让贾世英来探我虚实。”说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周燎放啊周燎放!你此举正中我下怀,那我何不乘你所望,将计就计?”
“主上,可是少主还在他们手里。”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再说宫里有我们的人,不必担心。”
陆雪明赞同地点头:“主上果然深谋远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崔江天。崔江天抖开看了看,眼神却越来越阴鸷可怕。
“命人先看住粮草。放言出去,就说朝廷借国库空虚为由,不肯发放救灾粮饷,让南河县自行解决。”
“是,属下得令!那贾世英怎么办?”
“杀了。”
“是!”
崔江天大军驻扎在南河上游一块平坦的山坡上,地势较高,俯瞰下去一片汪洋。而贾世英被安排在临时避难的山后腰的峡谷中,谷中因四面高山环绕,大水进不来,形成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集中地。
贾世英喝得醉醺醺的回到住处,一路舟车劳顿差点没把他的老骨头折腾散架。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门外兵器相交的声音。他急忙披衣去看,门被一下子撞开,一个满身是血的守备飞了进来,跟门板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吓得出门看,只见京中带来的侍卫正跟一个男子厮杀。那侍卫是国君挑选出的大内侍卫,武功也算高强,却敌不过那男子。
“是崔江天派你来杀老夫?”
陆雪明一剑刺中一名侍卫的心口,抽出剑来,侍卫便倒地不起了。
“是司马大人又如何?是也要让你死的明白。”男子硬冷霸气的目光和着剑光朝他扫过来,几个保护他的侍卫接二连三地被杀死。
“大人快走!”
他一惊,急忙夺路而逃,山路潮湿泥泞,四面都是杂草乱石。他慌不择路,只顾埋着头往深山老林里钻。迎面却又有两个人影子晃动,他止住脚,回头看着渐渐逼近的男子,前有伏虎,后有饿狼,今天是逃不掉了。
前面的人影越来越近,林间洒下来的月光单薄空灵。
“主上!前面有人。”林就止住脚,紧张地道。
“前面就是难民营地,恐怕是难民吧。”
贾世英一听声音,心就凉了半截。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崔江天的儿子崔城。
“今天注定要死在崔氏父子之手了。君上,老臣无用啊!”说着便跪倒在地,等待死亡降临。
身后,陆雪明飞身而来,一剑取他后心。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挡住他的剑,一掌向他挥舞过来。他急忙收身,一个燕子后翻,跳出丈远。
崔城赶上来,一看老者,惊讶道:“贾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何必惺惺作态?老夫早已料到此来难逃一劫,只是没想到刚来第一天,崔江天就忍不住了。”
陆雪明被林就挡了一剑,万般不甘心。“少主,属下是奉命行事。主上要杀了这老匹夫!”
崔城道:“贾大人是朝廷命官,怎么说杀就杀?父亲在哪?我要去见他。”
“少主!这是主上下的命令。我只是听命于主上。少主若是不信,等我杀了这老贼,同你一起面见主上。”
“陆雪明,你口口声声说主上。你有没有把少主放在眼里?”林就看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陆雪明看他们是两个人有些忌惮,但若是放走贾世英,他回去更不好交代,只得搏命一击了。
“少主,请让开!属下若是完成不了任务回去很难交代。”
崔城一勾嘴角,冷笑道:“我若是不让呢?”
“那就休怪属下剑下无情了。”说着便持剑杀过来。林就飞身挡住,与他争斗,回头对崔城叫道:“主上先走!”
崔城扶起贾世英急忙钻出林子,又往前跑了一大段路,眼见出了山谷,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向山外。
崔城回头便对贾世英道:“大人,且沿着这条路走,就可抵达皇城。”
贾世英道:“你为何救我?”
崔城笑了笑,没有回答,抱拳一礼:“大人保重。”转身便走。
贾世英低头唉了一声,急忙叫住他:“崔将军且留步。”
崔城回头道:“大人还有事吗?”
“崔将军,今日你若真心救我。我还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贾世英屈膝跪下,崔城连忙去扶他。“大人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贾世英依旧跪着不肯起来,抓着他的臂膀道:“崔将军,司马大人的雄心二十年如一日。他日司马大人若真攻入皇城,还求崔将军无论如何保住公主,保住大荆最后一点血脉。”
他说的是大荆而非汉南!崔城心中有一丝异样一闪而过,望着贾世英老泪纵横的脸,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