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罗回来的时候,奉天已经去了。
谁曾料到,一个已经被发现的间谍,杀了王。
他尚记得奉天对自己说,留下她,不会如何。
不会如何?
如今却是怎样?!
他舍弃了这个部落,舍弃了唯一的弟弟,就这么走了。
他冷冷看着穆伊娜的尸体,心里生出了浓烈的恨意,道:“把她拖出去喂狗。”
“等等!”平贺拦住他,“耶罗,可汗希望能和她葬在一起。”
耶罗不怒反笑,“你让我把杀了我哥哥的人和我唯一的哥哥葬在一起?”
平贺有些词穷,却意外的坚持,“耶罗,我们都知道你生气,你恨她,可是大汗喜欢她。”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竟透着一丝残忍,“大哥不是也叫我杀了忘川给他报仇吗?”
平贺一愣。
原来耶罗不是在气穆伊娜,而是在气奉天的做法。
平贺以为耶罗一直没有问忘川去哪里了,是想淡化这件事情,没想到……
耶罗果然是耶罗,从来都不习惯用柔和的方式。那样直接刚烈,宁愿与世界相为敌的傲气。
他想报复,他想的是报复,却不知道报复谁。
他为了这个部落的未来,带着一行人,在金秋的时候,披着杀气出征。
等待他的也许是成功,也许是失败。无论哪一个,似乎都和死亡有着密切联系。也许是单枪匹马舌战群儒,也许是一言不合即刻开打,血染荒草。
而他的爱人,忍受着草原的艰难等着他,可他却无力保护。
平贺相信,就算忘川是真的自己想走,耶罗都不会怪她。
只会责怪没有保护好她的人。
他怎么忍心责怪她。
奉天没有留住她,任由白石一使诈,最后也害了自己。
他的轻率,以为天朝真的会折服么?!
怎么可能!难道他没有认识到,这场战斗中,他们才是弱者,是被迫攻击狮子的饿狼。
他明明清楚我们的位置。
奉天曾经告诉他,如果他们有足够的粮食,怎么可能会攻击天朝呢?
若是天朝愿意和他们进行交换……
耶罗冷冷一笑,即便是愿意交换,也避免不了战争。就像是狼看到了炖肉,你只给它一勺肉汤,它定然会伺机而动。
欲望永远没有止境。战争永远没有终点。
在这片除了生就是死的草原上,永远不能存在半点仁慈。
而他唯一的残忍,竟然是让他去杀了忘川。因为一个已经暴露的间谍死了,就要杀了他最爱的人。
他未曾向奉天要人,奉天却要她死。
何其无辜。
他冷冷看着穆伊娜的尸体,“我的人你们也动,怕是不知道厉害。”
平贺还想说什么,耶罗就打断他,“把他和其其格葬在一起吧。索玛说,其其格喜欢他。也算是遂了其其格的心思。他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怎么能合葬在一起?”
平贺是彻底没话说了。
“听说天朝还送了东西去阿尔泰部落,我们点一下物资,去阿尔泰。你派人去和那些奴隶说一声,若是有人特别出色,我就脱了他的奴籍,还他自由,还赐他金银牛羊!”
平贺应了一声。
似乎有什么变了。
他这么近看着耶罗,这个他最好的兄弟,却看起来如此遥远而陌生,就像是他看着忘川。
是不是心里藏着事情的人,总容易变得疏离,看起来格外坚强。
可耶罗似乎又有什么不同。
王。
也许他生来就是王者,他的抉择,他的杀伐,似乎更适合这个草原。平贺听着他的命令,开陈出新得如此诱惑。
耶罗随即屏退了周围的人,看着满是沐傅儿气息的房间,默不作声。
她那时候还在绣花吧,他拿起她绣的斗篷,貂皮油光水润的样子,线脚细密,内侧用暗紫色的线,在绣着梅枝。
那梅树的枝桠尚未绣完,绣针的主人却不知何处去。
你且为我,绣完它罢。
接下来的日子里仿佛渐渐清晰,出现了方向。
耶罗不清楚何彦的为人,更不清楚其中的辗转,便是从白府那里收到了风,说沐傅儿病重,已经死了,可是白石一不信,仍旧派人寻找。
她没有回到白石一那里!
他就知道,就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他笑了,却又哭了。
她回不来了。
她是何等聪慧狡黠的人,听到奉天死了的消息,怎么敢回来。
她是这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如履薄冰。
奉天把沉甸甸的责任挂在他身上,让他杀了那群汉人,杀了忘川。
杀了他心爱的姑娘。
“为何你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就要我杀了我的妻子?!”他指着奉天,又哭又笑,“你这是逼我啊!你这是看不得我开心啊!你这是让她回不来啊!”
他第一次这样激烈地反抗奉天,哪怕奉天已经死了。
他指着天怒吼,“你带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还逼得她不能回来!现在你如意了!”
苍天白日劈下一道闪电,就这么照亮了半边天空。
“我不甘!”他低吼,指着天,“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草原的狼吼此起彼伏,像是在响应。
他忽然笑了,看着帐外笑了,“我会找你回来,我会把你找回来的!我会告诉你,你世界,你无须惧怕任何事。”
哪怕是死亡。
他看着那片天空。
想到离开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忧郁的眼神。
明亮的眸子像是溪水一样。
终究是他太过粗心,忽略了她最想要的。
这世界纵使有玉楼金阙,珊瑚宝树,在她看来不过是绕耳余音。
这世上最珍重的不过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她不过求他再回去看一看,他却装作不知。
她哪样温和的语气。
那样的隐忍的顺从。
他以为她已经放弃了那个想法,可忽然有个火种点燃了她的希望。
他不知道应该感谢何彦还是杀了何彦,却也十分意外她没有去找白石一。
她心里……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耶罗心中生出了一种狂热的愉悦,却也清明的知道,她的选择,必然也是回去。
何彦当年肯放他们走,自然不会委屈她。
若是她不想走,何彦不会委屈她的。
都怪自己吧。
他忽然看到她画的早春图。
乌篷船,寒山。
一枝红梅生出墙外,在一片墨色中格外显眼。
这就是她的心思吧,这样骄傲而凛冽,充满了自由的生气。
困不住她的,他知道。
他似乎有些欣慰的笑意。
“你若是如此想,我便随你心意,做你想做,直等到你愿意回来!”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止要征服这片草原,他还要走进那片繁华的世界,去寻找一个女子,给她绝世的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