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沐傅儿心中忽然生出强烈的无奈，“在沐家落难的时候，何曾见到一位皇子王孙站出来替我们说话，为何我们却要用一生去维护一个可能？”
沐天恩眼神威严，淡淡看着她，“你现在也是臣子，为人臣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忠义二字。”
沐天恩点点头，“你也知道。”
沐傅儿只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压迫。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像是在教育长子一般。只是心中仍然觉得委屈，低着声音“自古良禽择木而栖，父亲如今不也是这样么？！”
“你啊……”沐天恩始终还是不舍得训她，只是叹了口气，“你错了。一旦臣子把君王当做是效忠的对象，那么他永远只能是帝王权术的一枚棋子。你需要知道，臣子忠于帝王，那么他永远只是附庸。为王为将，自古如此。”
沐傅儿一愣，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她素来知道他并不是个顽固的人，甚至在变通这条路上，远比一般的人来的圆融。可是她殷殷能感到父亲是一个十分坚持的人，这种坚持甚至高贵过他的生命。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父亲……可是要说，忠于这个国家？”沐傅儿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大义凛然。这样的目的，太过清高绝伦，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看起来最不通达，却是父亲一直的追求。
沐天恩有些吃惊，看着沐傅儿微微一笑，“你这话说得好。不愧是我女儿，竟然能想到。”
看着沐天恩意气风发的模样，似乎又回到了当年跨马游街的时候，一日看尽汴梁花。
“我……从前……并未想过这个可能。听起来……很不实际。”沐傅儿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民如草芥我虽然是不同意，但是却也有那么一点的感觉，说道为国为民这样的大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却没听过把天下为己任的……哪怕那些诗人写得再感人再入木三分，不过也是想要求官职，求得家族安稳，之后才想着为国为民……”
沐天恩摇摇头，“他们不是为国为民，不过是为了一个浮名罢了。你可记得我曾经和你说的，苏杭大富之地，有的人过去治理，发家致富一般，有的人过去治理，两袖清风，可是两袖清风的人，把苏杭治理的一塌糊涂，反而是发家致富的人，将苏杭打理得井井有条。为官之道，不在清明，而在手段，为官之心，不在形式，而在宗旨。我也是几经沉浮，才懂得了这个道理。为君王卖命，怎比得了为民福祉。”
沐傅儿深吸了一口气，“难怪父亲从未怪过……”
“我何曾没有怪过，就像你现在这样，还记恨着朝廷，想来投靠白石一推翻福王也是开心极了。只是我要告诉你，不能这样想，这样是为小家，只有为大家，才能着眼大局，立于不败之地。”
“女儿受教了。”沐傅儿顿首，“是女儿小气了。”
沐天恩点点头，“如此，你可明白了，你和耶罗之间，并不是有了理由，就能两情相悦得走在一起的事情。且不说白石一设计杀了天谷可汗，耶罗的亲大哥……便是你这么久没有回去，更没有透露消息，你们之间，还能那么纯粹么。感情这东西，一旦掺了杂质，想要恢复以往，那是不可能的了。”
沐傅儿低着头，看着父亲希冀的眼光，咬着嘴唇，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父亲，你说立于不败之地……我只想问，真的就是不败之地么？！在权势面前，你只教会我看清楚，可是……我是女子，并不是臣子。说到底，大家看我不过是把我当做是一个新奇的玩物……我心中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不甘心……如今，就算我看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即便我看透了一切，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更难熬。就像是被鸟儿命运缚住了翅膀，难不成真的要我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不成？！”
沐天恩愣了愣，看着眼前眼神复杂的女儿，似乎有些陌生了，“你……是这么想的？！”
“父亲，女儿无礼了。”沐傅儿倔强地咬着牙根，眼神坚定。
“若是当年没教你读书识字，想来现在也没这番苦恼了，”沐天恩悠悠叹了口气，“你要战，便去战吧。我是无能为力了。”
沐傅儿跪在地上，直直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未能侍奉左右，还要令二老操劳。”
“我沐天恩能有你这么个女儿，旁人羡慕还来不及！”沐天恩却毫不介怀，“我二人哪里用得了你侍奉，罢了罢了，你且做你的吧！”
沐天恩大笑着出了门。
沐傅儿顿了顿，点点头。
白石一站在门外，叹了口气，“姨丈，您没告诉傅儿您的身体……”
“我不是在吃药么。”
“那药只是让人看起来好端端的，治标不治本……您这是陈年旧疾……”
沐天恩眼神锐利，“那你们就不要让我操心。我现在是不想担心太多了？，多活几年是几年吧，傅儿是个好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白石一眼中满是愧疚，“是侄儿办事不利，未曾考虑周全……”
“你还年轻，杀伐果断是好的。只是事情总有两面，想要周全是不可能的。”
“我只期望她不要这般犹豫难决就好。”白石一心里有些没底气。
沐天恩似笑非笑，犹豫难决？只怕要是让他和耶罗站在一起，沐傅儿立马能抱着殷殷冲向耶罗。所以他特意过来劝了劝沐傅儿，就是怕她太年轻，和白石一火气撞上来，就什么都不顾投向耶罗了。
他心知此次劝说并没什么用，只是好歹给沐傅儿留下了思考的余地。
“你心中能这样想，便是个好的。”沐天恩也不强求，“命运弄人，也难为你了。昔日芝兰玉树，终成苍山劲松了。”
白石一竟然有鼻头一酸的感觉。
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被人所感慨了。
不是赞誉，不是同情，也不是敬佩。而是以关爱的长辈的口气对他说，你终于长成了。我终于看到你长成了！
而且是自己未来的，或者说一直是这么看待的——岳父大人。
“多谢姨丈。”
沐天恩摆摆手，“我也是清楚，她和那个游牧人……是钻牛角尖了。我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瞒着她，不过是想……最后让她清醒些罢了。”
白石一眼神一亮，被姨丈这么一说，心中立刻有了底气，沐天恩的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沐傅儿纯孝，为了父母，自然不舍得远走他乡，更何况带走殷殷，连最后一点期盼也不给，“多谢姨丈！”
沐天恩微微眯着眼睛，迈步而去。
白石一心中却升腾出无数的喜悦，终于，终于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