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一迟疑了许久。
他看着睡颜安详的眼前人,却有些心惊胆战。
看着自己畏手畏脚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笑。
他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孤独,甚至不害怕千军万马,唯独面对她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恐惧她就此离去,恐惧她再无情义,老死不相往来。
可他也知道,她其实是一个极其小心的人,在感情方面,小心翼翼,胆小怕事,全然没有政局上的杀伐果断。
也许这就是女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软弱。
你若不逼迫她,她就会像是刚出壳的小鸡,或者是探出头的小老鼠,永远不会靠近你。你满目的眼光璀璨,她却看到了危险。
太过聪明,就不容易相信,不容易放心。
“对不起。”他喃喃了一声,坐在榻上,心中翻腾不已。
当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闪过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它定为最下策。
可如今却发现,田忌赛马,必有一输,失之桑榆,得之东隅。面对耶罗的来势汹汹,他不得不用上了最下策,心中却暗暗生恨,早知道耶罗能统一草原,他早先就该设计耶罗才是!可是换句话说,耶罗可比奉天难缠多了,奉天骨子里还是有着汉人的骨血,以文人骚客般的儒将自居,更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女人。
穆伊娜此计能成,倒是从未想过的顺利。多情总被无情恼,痴情终被伤心覆。
可是,杀了奉天,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如今耶罗得势了,来此,不见得是心平气和。
不过这也是,白石一心想,若是真有人与自己有杀兄之仇,夺妻之恨,早就提剑杀上门去了。耶罗敢这样轻装上阵,倒也是个胸中有沟壑的人物。
草原必须得统一。
虽然白石一知道,一旦草原统一,对自己就是个威胁,但是他也清楚,若是不统一,那些不间断的骚扰和侵略就会如蛭附骨,而且胃口越来越大,迟早会爆发战争,他们那时候若是站成一线,就更糟糕了。
白石一从不敢想逐个击破的事情,这对那些游牧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他们再是内乱,也不敢独自迎接天朝百万大军的怒火。
况且……
天朝真的有百万大军么。
他苦笑一声。
“傅儿……”他伸手抚着她的脸,“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可是,你已经回不去了,你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我来替你捅破。那耶罗有什么好的,无非就是……有了你的孩子……不就是一个孩子,我怎么会容不下!比起我失去的……这点算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一回么?
“再者说了,你若上位,有这么一个孩子,游牧人也要掂量着来,耶罗更是会紧张,我怎么会动他呢。你不是看不清,只是太紧张了,这个孩子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怎么可能一点伤害都不受?!若是想他像正常人一样长大……只怕是不行了。
“你看,我们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时候。你能安安静静听完我说的话,多好。”说到这里,白石一也知道自己的性子不好,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其实我并不想和你吵的,你知道的……若是别人,我从不想吵的,不是扔出去就是懒得理会……偏偏是你,若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何必在乎他们的想法。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子是有些独断专行,你会不喜欢,我也想像从前那样,事事依着你,顺着你……只是如今这性情,我也知道不好,我会改的,好不好?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你相信我……”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傅儿,你漂亮了许多,你可知道,我看见你的时候,眼前一亮呢。只是……有哪个女官是真正有好下场的,譬如那些薛涛之流,当年名满京都的女校书,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孤苦伶仃。这些虚名,女人争得了,不过是口气罢了,在那些男人看来,纵然有才学有实干,不过是一个玩物花瓶……本来我还想由着你女扮男装玩一把……眼下却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你是知道的。”
白石一忽然哭了,看起来那样的脆弱无靠,“傅儿,我只有你了,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了……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山盟海誓,我至今不敢忘怀啊!”
沐傅儿静静躺在那里,面色微红,似是沉睡。
白石一却也不敢亵渎,知道如今这么做已然是大错,更不敢动手做些什么,即便是心中有几分意动,却仍旧不敢。
爱你,所以敬你。
“你若不愿,我怎可强求。”白石一苦笑一下,“只是如今这么做……怕是委屈你了。我曾对自己说过,当有一日能自断未来,我的女人只有你,我的孩子也只能是你所出。”
他沉沉闭上了眼睛,和衣抱着沐傅儿,躺在大红色被单的床上,面带微笑,安稳而沉醉。
这就像是一场梦,太过美妙。这些年来只敢想想的剧情,如今却是牢牢攥在手心。
他看见傅儿对他微微一笑,还是像从前那般唤他,他笑着应了下来,伸手去抚她的发,“傅儿。”
“你看,这里的花开得真好,若是成亲,必然要在三月里。”
白石一不解,“为何?难道是因为桃花开得好?”
沐傅儿就笑了,“正是,求桃花精魂庇佑三生三世,折枝挂于东。”
他连忙点头,“好,三生三世太少了,自然要求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白头到老。”
“你说这些做什么,”沐傅儿脸色俏红,却嫩生生地笑道,“若是下一世仍旧在三月里,不就圆满了。”
“是,是。”白石一自然称道。
那世界里没有争斗,没有杀戮,更没有勾心斗角,他身边只有傅儿,以及一望无际的桃花林。
空中似乎有人小小声地念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几乎就是全部的美色了。
忽然心中一动,那最后一句却是“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猛然惊觉,身边人睡得安稳,明明这样近,却分明是一首桃花源记。
可望,而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