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
江风凄冷,陈子安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徐峥,他还是那副清冷的表情,似乎对一切都清心寡欲,可就是这样的人,站在他面前,带着身着甲胄的士兵,要将他捉拿。
“你母亲害死和沐傅儿的姐姐,你以为,白石一会这样放过你?!”陈子安还是不相信。
他不相信感情,更不相信所谓的坚持。
他不明白,为什么,沐天恩和白石一都不会照拂的徐峥,竟然成为了鳄鱼嘴下的尖刀。
“无所谓。”他毫不在意。
陈子安只觉得这个人难以理解。
就像是他把徐峥从路边捡回去的时候,就根本不理解。追求的不是金钱,也不是权力,更不是地位。像徐峥这样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也许这些所谓的利益触手可得,但是于“情义”二字,才更为看重。
他心中满是后悔。
哪怕徐峥再有才华,哪怕徐峥再可靠稳重,若是再来一次,他绝不会相信他。
更不会把兵符给他,让他调兵去防卫白石一。
“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重用你,连我儿子都没碰到的兵符,我就这么给你了,金银珠宝古玩珍馐,就像是流水一样给你,你却还要这样对我?!”陈子安还想着挣扎,他想起了华容道的事情,也许,关羽放走了曹操,徐峥也能放过自己。
徐峥缓缓开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子安一愣,脸色颓败,青灰交加。
徐峥只是长情罢了,却未必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的情义只限那么几个人,甚至不包括自己,所以他可以拔刀独立于绝壁,凛然于大丈夫之间。
陈子安一世多疑,却因为错信了这么一个人,轻易败北。
败在他最不屑的那个黄口小儿的手里。
“若是我儿争气些,我何至于此……”陈子安重重叹了口气。
徐峥没有说话。
陈子安太过刚愎自用,儿子倒有几分能耐,可是太像他了。没什么大智慧,只知道弄点小阴谋。
这样的人,可以为一郡之首,却不能做君王。
若是他儿子真的厉害得很,他心中,当真能毫无芥蒂么。
徐峥面无表情地看着士兵绑走了陈子安,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
“希望若是陛下寻到了傅儿,念在我今次立下的功劳,莫要为难她。”徐峥淡淡一笑,像是看到了沐佩儿对他微微一笑。
想来沐傅儿还是恨他的吧。她那样相信他,满心以为自己姐姐能过的好。出事的时候,竟然还去白府门前跪下,讨了那么大的羞辱。只是为了想要白石一出手保住姐姐和未出世的小侄子。
知道那些事情的时候,他是那样心酸,佩儿再也看不到了,她最爱的妹妹,是这样护着她。
用命来护着她。
傅儿那样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缘故。莫名其妙落水而死,笑话。
他对不起许多人。许多爱他,信他的人。
他纵身一跃,落下了寒水潇潇,其中却似乎睡着一个美人,眉眼依稀是他的爱人。
他微微一笑。
身后的士兵大惊失色,也跟着跳了下去。
陈子安忽然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连命都不要的人,这些富贵浮云,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终究是不如白石一,看不透人。
那一厢,沐傅儿的身子重了起来。
这次似乎格外辛苦,什么也吃不下。
“还是吐了?”耶罗有些担心,抱着手臂站在胡床前,“可能会抓时间赶路,你且熬一会儿,等到了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沐傅儿点点头,微微一笑,“我想吃辣菜。”
“好,”耶罗笑眯眯地点点头,“我派人去买,最近水果吃得多些,想来孩子省下来漂亮得很。”
沐傅儿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担心。
毕竟是白石一的孩子……若是女儿倒好,是男孩的话……
沐傅儿心一横,与其让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受尽苦难,倒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虽然也算是个大夫,只是害人这种事情怎么都没做过。第一次下手便是自己的亲骨肉,任凭这些年冷心冷血看惯了战争,心里也还是有些不忍。
“你替我拿些东西过来。”沐傅儿心里有了主意,也就不惧些什么。
“王妃要些什么?”
“我想弄一点苏合香,头有些发晕。”
那人应了下来,就出去了。
沐傅儿本想要一些堕胎的药物,只是怎么都开不了口。她也只知道藏红花之类的,太过招摇。若是让耶罗猜到了缘故,反而会觉得她冷漠。
从此之后,沐傅儿的胃口越发不好。
什么东西只是稍稍沾唇,再不肯吃。
身体瘦下来,肚子反而显怀了。
耶罗有时候急得都想不要这个孩子。
可他知道,若是真的不要这个孩子,指不定傅儿心里怎么想。
孕妇本来就敏感,傅儿心思更是重得厉害,他哪里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只希望她能放下芥蒂,自己计较些什么,真的不重要。
那些土地,那些梦想,他都可以不要。
他曾无数次梦想的江南风光。
如果一旦开战带给傅儿是那样的挣扎,他宁可安安稳稳生活在草原上。至少这样,能快活过一辈子。
孩子嘛。
不过就是一个孩子。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事情,妻子怀上了仇人的孩子。
只是傅儿在部落的时候,并没打什么败仗,因此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想要和她说上一说,可又怕她多想,这份纠结,倒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眼见越是纠结,沐傅儿的身体越是不好,连随行的大夫都劝道,强行赶路的话,对孩子不好。沐傅儿却坚持要赶路。
有什么东西,隐隐就要破壳而出。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耶罗有些心疼。
若不是她担心太多,怎么可能会不想要这个孩子。
耶罗命人停下了行程。
“怎么停下来了?”沐傅儿蹙着眉毛,小脸儿尖的和巴掌似的,格外柔弱,引人垂怜。眼里的光芒却冷艳得令人难以接触。
耶罗嗅了嗅那苏合香的气味,道:“自从用了这香,你就睡不好,吃不好,我看还是换一个好了。”
眼见被揭穿了,沐傅儿脸色有些难看,“嗯。”
“那我们可以说说这件事了吧,”耶罗也没给她狡辩的机会,直接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沐傅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不信这世道。世事变迁,谁又能料到。”
“你还是不信我,”耶罗叹了一口气,“这样小心翼翼,多累。”
“我只是……不习惯。”沐傅儿摆了摆手。
她真的不习惯。
耶罗给她的感觉似乎总是看不透。
从那时候,撞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看不透他。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甚至是在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夜里,在她心里,他仍旧是冷漠的,是那样绝情的一个人。直到平贺决定娶索玛的那一刻,他忽然就站了出来,把自己圈入自己的阵营。
然后莫名其妙地对她好起来。
现在想起来,还像是梦一样。
梦里的水袖长裙,梦里的毡包牛羊……
她眨了眨眼睛,竟然流下泪来。
耶罗急了,伸手抱着她,“这是怎么了。”
“我只觉得这一切好像是梦一样……”她趴在他肩头,忽然咬了下去。
她咬得是这样的狠,这样的决绝。
耶罗面无表情,任由她咬得狠戾。只是她终究是不忍心,见了血,就慌张地松了口。
他似乎能感到,有些潮湿的气息,就这么噼里啪啦地往颈里落下,带着陌生的暖意。
“你看,是真的吧。”耶罗微微一笑,低下头,“我向你承诺,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是一场永远都不会醒的梦。可好?”
沐傅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像是绝境中的交颈天鹅,这样的相濡以沫,这样的哀婉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