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似血,斜挂苍穹。
在一片空旷的河滩之上,一只乌鸦盘旋着,嘴里叼着腐肉。在乌鸦下面的大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清的尸首,仿佛在无声地述说这里刚发生的一切。
陈守义挣扎着爬起来,望着倭寇逃去的方向,恨得牙痒痒,继而颓然低头,望着满地疮痍,心有余悸。
下午时分,天气格外炎热。马提辖和陈守义马不停蹄地赶到马尾县时,倭寇已经攻入县城,情况万分危急。马提辖和陈守义立刻率着全部壮士冲入县城救援。一时间,大鲁军和倭寇短兵相接,喊杀声震天响起,血肉横飞,战况激烈。倭寇全是些亡命之徒,大鲁军人作战不及倭寇勇猛,又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很快就被倭寇杀得大败。最后,在溃逃过程中,被倭寇斩杀俘获大半,扬长而去。
陈守义狠狠地叹了口气,抬头却见西北方向沙尘飞扬,知道是有大军来到,遂举目望去,果见一人骑着枣红马,正向这边赶来。那人一身文官衣袍,两撇小胡子,正是刘仕通。刘仕通驰近,见到狼狈的陈守义,冷笑一声,留下了一百多人打扫战场,其余人继续向前追去。
“嘿!”陈守义气得一刀下去,正斩在一具倭寇尸体上,继而,把手一扬,不知道是谁的胳膊,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入了草丛。陈守义终于明白刘仕通的把戏,现在估计他连捷报都写好了:“臣刘仕通,奉圣命驻守福州,今有东洋倭寇八百,侵马尾县,臣率军死战,损卒两百,大获全胜……”
“守义兄!你没事吧?”王康此时恰好赶到,看着满身鲜血的陈守义,知道他没去地府报道,不由松了口气。
陈守义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见自己的妻女,看这情景,多半是被倭寇掠去充作奴隶,凶多吉少。王康拍了拍陈守义的肩头,聊表安慰,继而很是坚定地说道:“守义兄,你暂且在这里休息,宁儿和大嫂由小弟去找!”王康说完,便不再逗留,因为他已经通过寻踪术知道陈宁儿的已经陷入危难之中,当即捻动飞身诀,眨眼间便没有了踪迹。陈守义眼见王康凭空消失,不由一惊,继而心下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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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撒下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了地平线。
一群衣衫褴褛的,犹如乞丐一般的人,正押着俘虏向海边靠近——这群人,便是穷凶极恶的倭寇了。只见他们一个个龇牙咧嘴,大呼小叫,似乎非常高兴,这些人身材普遍矮小,头上顶着稀奇古怪的发式,犹如一蓬草一般,显然洗头没用飘柔。
大海就在面前,倭寇们更加兴奋,脚下一颠一颠的,更加卖力地驱赶嘤嘤哭泣的人群,一时间,皮鞭打在人身上的啪啪声不绝于耳。王康此时已经追了上来,见此情景,不由怒火中烧,右手虚招,一支黄金杆儿的判官笔便现于掌中。
“黑白无常!”王康将笔虚点,嗤嗤两声,地上两簇青烟冒起,面前便站了一黑一白两个竹竿似的人物,果是黑白无常。
“判官大人!”黑白无常全身僵硬,不能跪下行礼,只是谦恭地唤了一声,静候王康的指令。
“去!把那群兔崽子的魂给我拘来!”王康遥指前方那群倭寇,恨恨地命令道。
“这?”然而黑白无常却面露难色。
“怎么?你们不是勾魂使吗?”王康有点奇怪。
“启禀大人,”白无常顶着个上面写着“你也来了”的白色高帽子,笑容满面地回道:“我们是勾魂使不假,可是我们也不能胡来啊!这些人阳寿未尽,不能勾的啊!”
“是么?”王康颇感失望,用手捏着下巴,微微摇着头。
“可是也不是没有办法,”黑无常顶着个上面写着“正在捉你”的长帽,一脸的凶相地回道:“如果有人能让他们横死,我们就能勾魂!”
“横死?”王康不由一哂:“那还不容易?招几个小鬼出来就行。”言罢,王康左手轻扬,一声“鬼来!”顿时阴风乍起,直向那群仍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强盗卷去。
月亮悄悄地躲进了云层,似乎不忍看见即将发生地悲惨景象。
倭寇中有人听见身后有嘤嘤哭泣之声,蓦然回首,只见一阵凛冽地寒风席卷着漫天的树叶而来,那嘤嘤哭泣之声,就是来自这寒风之中。所有人都在发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忽然,阴风之中,万千头颅隐隐浮现,一个个长着一副骇人的面孔,或长舌,或青面,或獠牙,有的溃烂不堪,有的血迹斑斑,看着令人毛骨悚立,只见这些鬼物丝毫不停,转眼就要将一众人卷入其中。
“鬼啊!”那俘虏地汉人中不知是谁一声大叫,人群犹如浇了水地油锅,一下子沸腾起来,大家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相互推攘,甚至挣断绳索,一哄而散,倭寇再也看押不住,急得依依哇哇地咆吼,然而吼声却被风声掩盖,万千头颅纷纷张开血盆大口,一齐向中间的人群飞去,如流星雨一般,霎时间,倭寇群中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地惨叫。
“乡亲们不要慌!我是来救你们的!”夜色苍茫,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个布衣少年,身后跟着一黑一白戴着高帽子地小鬼,施施然步出丛林,拦在惊慌失措地人群面前,此人正是王康。
“救命啊!”跑在前面的那人看见黑白无常,吓得够呛,小腿肚剧烈跳动着,似乎要爆裂一般,一屁股栽倒栽地,眼睛都有点泛白。
“大家不要怕!”王康抢上几步,扶起跌倒的那人,还替他拍了拍泥土,继而朗声道:“我是福州请来的法师,真的是来救你们的!”王康环顾四周,只见一群人正用不可思议地眼光恐惧地看着自己,不由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再怎么解释,他们依然会害怕,况且现在他们已经脱离了倭寇的魔爪,自己应该都能回家,便不再多说,让开路,然后回身冲黑白无常点点头,一挥手,就见二鬼飘然而去,直奔向那群晕头转向的倭人。那群汉人死里逃生,有几个胆大的见面前这人并没有为难自己,率先作了个揖,试探着从他身边溜过去,撒开脚丫子狂奔而去,其他人见了,纷纷效仿,一时人头攒动,轰然间便跑得干干净净。
“小康!”王康正在人群中寻找着宁儿母女地身影,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试探性地呼唤,王康一愣,继而惊喜地转过身来,果然看见是宁儿。宁儿满脸憔悴,白皙地脸颊上灰尘蒙蒙,还挂着两条泪痕,此时她正赤着一双小脚,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怯怯地望着他。见他转过身来,宁儿确信没有认错,惊喜参杂着恐惧,再加上满腹地委屈,轻呼一声,继而便“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王康看着梨花带雨的宁儿,一时手足无措,幸好陈唐氏循着女儿地哭声适时地赶了过来,先是惊讶地看了王康半天,然后才一把将女儿抱进自己怀中。
“大人!”此时黑白无常也回来了,身后跟着一长串鬼魂,只见那些鬼魂被一条长链子栓着,就像串珠一般,煞是有趣。宁儿和陈唐氏看不见鬼魂,但能看见黑白无常,不由得吓得咯咯发抖,一跤跌倒在地。黑白无常没有理会她们,继续汇报:“我们拘了一共七百六十个魂魄,请问大人要如何发落。”
“通通带去阴间,打下十八层地狱!”王康一招手,冷冷吩咐着,黑白无常领命,带着王康招出来地万千鬼魂,押着倭寇,化作一阵青烟,不见了。
王康这才长输了口气,过去作势要扶起宁儿母女,宁儿母女吓得根本没听清王康和无常鬼的谈话,现在刚平静下来,不由又一哆嗦,竟自己站了起来。
“你是人还是鬼?”陈唐氏戒备地盯着王康,把女儿藏在身后。宁儿躲在母亲身后,伸出小脑袋,就像母鸡身下的小鸡一般,胆怯地盯着王康。
“呃?这个……”王康被她一句话问得头皮发麻,不知如何解释。站在那里思索了好久,才开口说话,费了好大地劲儿,连编带哄的,总算勉强编出了一个比较合情的理由,说是自己在蜀山学了几年法术云云,宁儿和陈唐氏听了王康不可思议的回答,惊得张大了嘴巴,看怪物似的盯着面前的这个少年看了半天。
………………………………………………………………………………………………………由于带了两个凡人,王康不能飞,甚至不能走得过快,所以直到天快亮了,三人也没走出多远。此时宁儿脚上已经穿上了一双鞋子了,那双鞋子明显大了一号,一双小脚踩在里面,像是踩在船里一般,王康不由一笑,心里揶揄道:这就叫脚踩两只船了。原来宁儿地鞋子丢了,王康便把自己的鞋子脱给了她,自己光着个脚丫子,反正王康在夜晚的时候算是半个神仙,锐利的山石也划不伤他。
三人正走在一条小路上,路旁树木森森,晨光熹微,看起来有点慑人。
“呔!站住!”忽然一人从树林中蹿出,仰天大笑:“哈哈!没想到老爷今天起了个早,竟运气这么好。”
“你想干什么?”王康见状,急步上前,挡在宁儿身前。宁儿心里害怕,身子不由自主地靠紧了王康。
“干什么?”那人不由嗤之以鼻:“你说干什么?”说着掂着手中地大刀,色咪咪地打量着宁儿,脸上挂着意味深长地笑容。王康冷冷一笑,,剪径竟然剪到你判官爷爷身上了!岂不是活腻味了么?
那强盗见他只站在那里笑却不说话,恼羞成怒:“臭小子,敢小看你爷爷,看我不剁了你!”
王康冷冷地看着闪烁的刀光,直到刀刃加身,也不见他动手。宁儿看见王康即将丧生刀下,不由吓得一声尖叫,转身把头埋进母亲地怀中,不忍看见血肉横飞的场面。
“呛”,出人意料的,王康竟然无事,反而是那个强盗被震退了十步,那人心下一惊,再低头,只见那把刀正豁着个缺口,似乎正咧着个嘴嘲笑他一般。那汉子知道这一遭踢到了铁板,慌忙间打个呼哨,不用猜,就知道他在呼唤同伴。王康哪里会饶他,几步跨上去,右手疾出,一支金黄的判官笔哧的一声,便刺透了那人肩膀。
王康正在得意,无意中侧目望去,太阳正冉冉升起!
“不好!”王康大惊,一脚踹在那倒霉的强盗脸上,把他踹晕了过去,慌忙间向还愣在那里的陈唐氏和宁儿挥了挥手,三人蹒跚着向前跑去。未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枝断叶落的窸窣之声,继而从林中蹿出十来个人,手举明晃晃的大刀,向他们追来。
该死的太阳,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竟然现在出来!王康现在已经是个凡人,显然敌不过十几个手拿凶器地亡命之徒。宁儿先还见王康大显神威王八之气四溢,现在却又被他拽着逃跑,心中有点莫明其妙,不过现在她也来不及想为什么了。
“哎呀!我不是还几个防身法术吗?”王康恍然大悟,正要念咒:“咦?我的判官笔呢?”王康一路奔跑,一边在身上摸了个遍,心里不由一咯噔:“坏了,笔掉了!”没想到我堂堂鬼判,竟然被一群小喽啰追得到处跑,王康心里感到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哀。眼见身后强盗越追越近,王康不由急得火烧眉毛,拉着宁儿和陈唐氏跑得更快。宁儿趿着一双大鞋,哪里跑得快,一不小心,前脚尖踩到后脚跟,惊叫着向前扑去,还顺带着划拉到了王康小腿肚,二人一前一后,一齐重重摔在了地上!
陈唐氏在前面跑了一段,忽然发现女儿不见了,就要回身,却听见王康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咆哮:“快跑,去找人!”然后便是强盗的辱骂之声,陈唐氏知道自己回去事情会更加糟糕,把心一横,径直向马尾县方向求援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