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颜之推
161、夏日的南京,灼灼的日头悬空高挂,千树万树,垂头丧气的样子,钟山的翠柏都显得毫无生气,偌大的皇宫,在骄阳的烧烤下,有一种窒息的气息。朱元璋心中烦闷,不顾这闷热的天气,让人把窗帘拉上。他今日早早地起身,久久地伫立窗前,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头沉思。他的心,也象这紧闭着窗户的又拉上了窗帘的暗房一样,黑沉沉的,似乎想清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徐达打败了扩廓帖木儿之后,消息传到北平,朱元璋认定这场战事,大局已定。给徐达与常遇春交待了有关事宜,然后带了这征战之中觅得的佳人茹兰,回到南京。作为帝王,要再纳一个妃子,对他来说原本是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情,但为了给马秀英一个安慰,他还是将茹兰先放在宫外的一外别院里,自己先去将这事说给马秀英听。原想是在马秀英同意之后,让她去把这件事情给办了。谁知道,红颜薄命,茹兰还刚到南京,住进别院的当晚就暴病死去。此时的朱元璋,身旁虽然美女如云,可是除了马秀英与郭丽,确实也没有一个让他深感合心、很感兴趣的女人。而今马秀英与郭丽身边都有了几个孩子,都在渐渐地老去。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合心又感兴趣的女孩,竟这般快地死去。朱元璋深感人生短暂,命运无情!因此而伤感不已。
伤感归伤感,死人已已,活人受罪。朱元璋下令,将茹兰厚葬。一颗因为茹兰而欢快的心,一时空荡荡的。就在这时候,又传来常遇春遇难的消息。
原来,常遇春撑到第二日清晨,再也撑不下去,突然醒来,大叫一声,遗憾地死去。常遇春一生忠于朱元璋,与徐达一样,为朱元璋的大明天下立下卓越功勋,因此有“一时名将称徐与常”的说法。常遇与徐达,他们一个以谋略持重著称,一个以勇猛果敢闻名,正因为常遇春的配合,他俩相得益彰,才打了许多漂亮的胜仗。然而,常遇春却在这风华正茂时磕然去世。
朱元璋听了常遇春死去的噩耗,悲痛万分。待常遇春的尸骨运到南京,朱元璋亲自出奠,将常遇春安葬在钟山上。为表彰常遇春的功绩,朱元璋追封常遇春为开平王,谥忠武。又封常遇春的儿子常茂为郑国公。
常遇春的丧事刚刚办好,茹兰的丧事还没有办,朱元璋沉侵在悲伤里,一颗孤独的心,痛痛的、空空的使人非常难受。俗话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朱元璋的一颗心还在伤痛之中,有人来报:潭王朱梓要谋反的消息,朱元璋震怒了!只见他睁大着双眼望着苍天,许久也回不过神来。朱梓!谋反!朱元璋从牙缝中嘣出这四个字,已是费了天大的力气,要不是一旁的侍从扶着,早已倒在地上。
朱元璋共有26个儿子,潭王朱梓,是他的第八个儿子。平日里,这些皇子们也常常会犯些错,可朱元璋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竟有谋反的人。朱元璋虽然做了皇帝,有着在军事战略、使用人才等方面超出当时各路义军领袖的特殊能力。但从总体上说,他是一个受教育不多,心胸外宽内窄,而又特别自私的枭雄。尽管天下是依靠他的谋臣和一帮兄弟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可是一旦天下到手,他便将天下看作只是他一个人的。在这时候,他不但不愿意与他的谋臣武将共享天下,还处心积虑地思考着如何能使自己永久地独享这天下。如同所有可笑而又自私透顶的皇帝一样,朱元璋将儿子看成自己生命的唯一延续,并由此将天下只让他的儿子们来享有。朱元璋当了皇帝以后,他的二十六个儿子,除了一个已经封为皇帝接班人的太子朱标,还有一个生下来三个月就夭折的朱楠,其余的二十四个,都先后封了王。可是,对于那么多跟着他一道打天下的文臣武将,朱元璋仅仅只给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汤和、邓愈、沐英这六个人封王,并且全部是在他们死后才得到加封的。由此可见,朱元璋对自己的儿子是多么地偏心偏宠。然而,就是这样,朱元璋的儿子中还有人要来造反,他恨得心中滴血了!
朱元璋决定大开杀戒,杀一儆百以泄心头之恨!
162、灼热的夏日,真叫人烦心!大地原有的一切生气似乎都枯萎了,一切都变得毫无生气,死气沉沉。朱元璋生了一天的气,还在生气,马秀英小心翼翼地来劝他,被他吼了一声赶出去。金碧辉煌的皇宫,此时在朱元璋的眼里,如同象黑漆漆的棺木一样,到处充满了冷漠、萧寂令人感到窒息的气息。
马秀英走了不久,太子朱标来了。他是朱元璋的二十六个儿子当中最喜欢的。在平日,朱元璋见了朱标,总是笑脸相迎,今天朱元璋不但不开笑脸,反而把脸拉得老长老长的。朱标见了,同他母亲马秀英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到父皇跟前招呼说:“父皇!”
朱元璋第一次对自己这个最爱的儿子冷冷地点了点头,好一会才吐出两个字:“何事?”
“儿臣听说父皇要杀朱梓……”爱子朱标的话还没有说完,被朱元璋打断。
“你这个孽子,胡说什么朕要杀朱梓?!你!!”
朱标生性温柔,尤其在父亲面前,从来是温文尔雅的,他从来没有见父皇发这么大的皮气,一时不由得愣在那里。朱元璋见了,仍未解恨,怒火冲天的将面前案头上的公文用力一拂,也不去管它们纷纷落地,手指朱标说:“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父皇!!”
朱标吓得跪在地上,连声地说:“请父皇恕罪,孩儿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
“孩儿不是说父皇要……而是请求父皇饶了朱梓这一回!”
朱元璋听了,过了许久,这才稍稍地消了一点气,看着朱标已是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免有又些痛心,大喝一声说:“快起来!”
朱标听了,这才费力地爬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父亲。朱元璋见了,又多一份心痛,却是瞪大了眼问他:“为什么,我要饶朱梓这一回?”
“他是我的亲弟弟,是父皇你的亲生儿子。”朱标流着眼泪为他的八弟求情,说:“杀了他,父皇你也会痛心的。”
“那么,你认为这事该怎么处理?”朱元璋恼怒地反问儿子。
“施之以仁爱。”朱标期盼地望着父亲说。
“你知道他犯得什么罪吗?”朱元璋又问。
“谋反。”太子很坦率地回答。
朱元璋的天下是凭武力打出来的,十多年的腥风血雨,严酷的战争训练得他明白:权力是靠武力和权威维持的,他之所以早早地立下太子,一来是出于对朱标的偏爱,更主要的还是要树立起一个权威,断绝其他王子争位的念头。可是,他的儿子中,还是有人想来争夺王位。朱元璋深知以前王朝许多王位之争的惨事,绝不能容忍这种惨烈的事情在自己的皇朝中发生,他必需杀一儆百。没想到,这个仁慈的太子受不了,他不忍心他的亲弟弟惨死在父亲的手上,要来为他的弟弟求情。这事我不跟他讲清楚,看样子还真不行。朱元璋想到这里,圆睁着眼问道:“谋反!你知道他是谋反,你对谋反的人,你还要施之以仁爱?”
朱标此时虽然有些害怕,但想到亲弟弟就要被处死,他徒增了不少勇气,于是底着头说:“父皇不是一直教我要仁爱吗?古代圣人也说,一个君主,如能重礼教而轻刑法,天下就可以治理得很好,百姓才能够安居乐业。”
朱元璋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大胆来反驳他,可儿子的反驳又是他常常告诫儿子的话,他当然一时无话可说,只在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宋濂,怎么把我的儿子教成这样!”
其实,朱元璋就是喜欢与仁厚的人打交道,所以,他才把朱标等王子交给以厚道著称的大儒家宋濂教育。然而,喜欢与仁厚的人打交道是一回事,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仁厚又是另一回事。朱元璋曾夸宋濂为“开国文臣之首”,对他赞颂有佳。那时,朱元璋因为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希望他儿子能如宋濂那样博学,那样厚道。有一次他带朱标一道郊游,看到路旁有一丛荆棘,朱元璋停下来摘下一条荆棘对朱标说:“古人曾以此为刑具,考打犯罪之人,你猜是为什么?”
朱标瞪大眼睛看着父亲手中轻轻摆动的荆条,摇摇头。朱元璋便用荆条抽了一下朱标,听到儿子“唉哟”的呼叫,朱元璋哈哈大笑了。
“痛不痛?”他问儿子。
“痛。”儿子如实回答。
“可是,如果用这个打你呢?”朱元生意指着身边的一根铁棍又问儿子。
“可能会更痛。”朱标还是老实地回答,因为他确实还没有被这样的铁棍打过。
“你说对了。”朱元璋夸奖儿子;“这铁棍打起来会更痛,不过不仅仅是更痛,还会伤了你的骨头,让人致残或致死。”
朱标点着头,眼睛睁得更大。
“你说,古人为什么用荆条作刑具,而不用铁棍?”
朱标又只能摇头了。
“我告诉你,这正是古人仁厚的地方。用荆条惩罚罪犯,既让他痛,又不伤他筋骨,不会打残打死罪犯。朱标,古人的仁厚,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朱标终于懂了父亲的一番苦心,认真地点着头。朱标天性仁慈,很象他的母亲马秀英,加之从小在宋濂的教育下,为人更是厚道友善。可是,当朱元璋从自己的经验来看治理天下时,又感到朱标过于懦弱,似乎难以做好皇帝要做的一些事情。因为喜欢与厚道人相交的朱元璋自己并不是个仁厚之人,所以在平常的生活中,又要不断地与朱标发生冲突。
当了皇帝后的朱元璋,已经逐渐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唯唯喏喏,朱标的顶撞,使他又气又恼,却也没什么办法,眼瞪着儿子,在心里骂完宋廉对朱标一挥手说:“你可以退下了。朕要告诉你,朱梓定斩不赦,从现在起,有谁再敢劝朕,斩!”
从这以后,朱元璋便很少跟朱标提仁义礼教,只是常给他讲一些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关系,王者独步天下的手段。这是后话。
第二天,朱元璋下朝特别早,他一会儿想到处死的晋王,一会儿想到懦弱的太子,再也安不下心来,走出大殿,经自住大本堂走去。他要去看看太子朱标,对于这个今后要接自己班的儿子,他非常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