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成回到家,看见简陋的三间木房。房上的瓦已经碎了一半,七通八眼,一些横梁,木板已经发霉了。
母亲和继父都不在家,猪圈里的猪听见有人开门,以为是母亲回来了,嗷嗷地大叫唤。
时间不早了,他知道母亲们要回来了。他放下行礼,抱柴去做饭。
他走到屋后去抱柴,发现全是刚砍进屋的生木材,怎么烧得燃?他在周围转了半晌,没有一根干木材,便把菜园的木栅栏取了。
他急着烧火做饭,舀水时,缸里没有水。他便把火灭了,去挑水。
饭做好了,还没有看见母亲和继父的踪影。他站在门槛边望着,面前这块绿茵茵的稻田。突然看见熟悉的背影,她就是母亲!她正在弯着身子在田坝中间田埂上割猪菜。
每年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家,人和畜生都难熬!人没有粮,畜生也没有食。
赵志成关上门朝母亲走去。
母亲看见志成非常地惊讶,问:“你一个人回家来?”
“是的。志宏还要几天。”
“你现在回来,不知下半年你们的学费怎么办,你们在学校生病,我在家也病得厉害。”母亲亲说,“在家打针吃药已经借上几百块钱了!”
赵志成看见鬓发苍白的母亲,像尊木偶,面容憔悴,不知和病魔和她对峙了多少个白昼。
“妈,别担心。只要你病好,钱我们毕业后还。”
母亲揩着眼泪,擤着鼻涕说:“家里什么没有了……”
赵志成听见这,泪水溢了出来。
赵志成帮着母亲割猪菜,不时看上她几眼。
“今年我病得厉害,耽搁了时间,稻子和红薯都没有种好,现在才找不着猪菜。每天从早到晚在外面找。”
“你看你叔!他每次等我回家把饭做好了,他才把牛赶回家。现在已经十二点过了吧!他还守着牛不回来。
赵志成听见母亲说,心低意沮。他想,自己已经长大了,应该回家好好地赡养父母,尽自己一点孝心。
“若是我死了,你们读书就被他坑害。”
太阳中天,残酷的烈日剌得肌肤辣乎乎的痛。母亲那焦黑的脸庞,流出来的好像不是汗而是血。她为孩子不得不与世无争,任劳任怨。不管继父怎样发脾气,她会一忍再忍,把家里的担子自己扛。她心里,只要为了送个孩子读书,她愿意放弃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志成和母亲把猪菜往背篓装满,母亲准备跪下身去背,志成抢着背,说:“妈,这重!我来背。”
赵志成背着一大背篓沉甸甸的猪菜,喘着粗气。他想,母亲本来就有病,怎能背得起这么一背沉甸甸的猪菜。
没走多远,赵志成已汗流浃背,汗水淋漓。
母亲看不过去儿子背得可怜的样子说:“你放下吧!让我背……你们读书人顶不住。”
赵志成耸耸肩,感觉肩膀绷得很痛,咬着牙笑着说:“妈让我背,不然我会变成废物的。”
赵志成由于贫寒的家庭薰陶,又脆弱,又坚强。脆弱的是他想到自己委屈的事儿,会流泪;坚强的是,即使流干了泪自己会用很平静的心态去面对现实。他相信,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天无绝人之路!
母亲边走边说:“今年,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母子三人都害大病。我准备六月十九去县城沙子坳向菩萨多烧点钱纸,好好保佑我们家人、畜生顺一些;虽然信耶酥基督,从早到晚向神祷告,我们家仍然是多灾多难。我觉得世界上没有神,只有菩萨!”
赵志成知道世界上既没有神,也没有菩萨,只有烧不掉的真理。
“妈,别去了。每年你去,回家来就生大病!”
“没办法呀!我们只有求菩萨了。”母亲很无奈。
母亲泛起脸上的皱纹,像一块老树皮。曾经过去的她不是这样!莫非是她信错了神吗?她是一位虔诚的信徒!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的菩萨不允许她去信仰耶酥基督?
母亲呀,母亲!这个家除四口人,什么也没有了。自从赵志成八岁死了爸爸后,家庭就靠母亲一个人撑着。继父只不过是个伴儿,有时候不但帮不了什么大忙,而且常听别人怂恿教唆和母亲吵嚷,农活再忙他在家里大睡觉。
他们回到家,急着把猪菜煮了喂猪。
母亲把猪喂好了,继父才慢慢赶着牛回家。
赵志成忙着给继父舀水洗脸。母亲见他绷着脸,心里很生气说:“我们早就把饭煮好了,等你,不知你在外面干什么!早点回家来嘛!”
继父没有理睬,看见饭已煮好了,就翻碗柜拿着筷和碗,不管三七二十一舀着饭狼吞虎咽地吃饭。
赵志成看不过去,便从碗柜里拿碗给母亲舀饭。
母亲说“我们家的红薯还没有施肥。今天你回家来人多就帮着干了。”
“吃了饭那还有什么时间?”继父粗声粗气地说。
他们家每年都等兄弟俩暑假回来给红薯施肥。村里其他人,一个月前已经施肥了。现在红薯早已把土地盖得严实了。他们家不同,栽在地里是多长,现在仍然是多长。母亲每天要给猪抓猪菜,而继父见母亲不去,他也不会去的,干坐在家里等时间过去。
继父吃着饭说:“我以为饭还没有做好哩!”
赵志成藐视的看了几眼,没吱声。
“今天早晨志成回家来了,他做的饭。”
“志宏回家来了吗?”
“他还有几天。”志成说,“志宏在学校也生病。”
“他也生病?——花去多少钱?”继父最担心的是钱,钱比命重要。
“七百多!”
继父没有继续说了,板着脸很不高兴。
继父吃饱了饭,跷着二郎腿抽旱烟。
母亲吃了饭,则端着撮箕弄草木灰。赵志成看见她全身是灰,忙去帮她。母亲一不小心踩着一根木条,四肢朝天摔倒在地上,灰散了一地,屋子里灰尘弥漫。
赵志成立刻去扶母亲,问:“摔着了吗?”
继父在一旁抽烟,假装没看见。
母亲不停地埋怨自己不小心。
继父听见母亲埋怨,冷冷地说:“不知是什么人,端一撮灰就摔倒!”
继父气忿忿地钻进堂屋去拿了锄头,不停地挥舞着,气势汹汹,好像在摆架子,他有力使不完。他把灰堆到撮箕里,虎虎地跑动,屋里的灰尘更重了,把灶台和水缸上都弄得全是灰尘。
“轻一点。”赵志成小声说。
“轻一点,”继父嗲声嗲气的学着志成说,“你搞什么事就是拈轻怕重的!”
赵志成看见继父有意弄得满屋子是灰尘,便拉着母亲到一边去透气。
“妈,过去。这儿灰尘那么重,怎么顶得住,不生病才怪!”
“生病?我从来没生病,只有你们常常生病!”继父生气地说。
继父把灰和尿素和好,装进箩筐里,迟迟不挑。赵志成看见继父不肯挑,他挑起就往母亲吩咐的自留地去了。母亲扛着锄头跟在志成后面。
赵志成和母亲在土地里干了很久的活,继父才挑着一担牛粪才来。
“他就是这种人,要是去干活,他怕累,故意在家里拖延时间,一天有多久?更何况一二点钟才出门,不到四点钟要回家了。”
母亲看着继父有意摆那副可怜的样子,对志成说:“你去帮他挑一挑!不然,他说出去,外人说闲话。二十多岁的人啦!一年从头到尾在学校里玩耍,回家来了,一点不怜惜父母。”
“你去帮他一下,他也有一个想法!”
赵志成放下锄头往山下跑去,“叔,把牛粪放下,我来挑。”
继父没理睬他,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赵志成走近,说:“放下吧!我来挑。”
“算了吧!我挑,你挑不起!”
继父没有让他挑。母亲笑着说:“志成给你挑,还不愿意,是不是没累够呀?他回来了,就让他挑吧!若是上学去了,你一个人够累的。”
继父虽然没搭话。
太阳很烈,炙烤得人头晕脑胀。身旁的树梢上只冒火苗。
赵志成的衣服和母亲们一样,被汗水渗透了,贴在身上怪不舒服的。他干脆把衣服脱下来。
母亲不允许他这样做,怕他的肌肤受太阳暴晒,会脱掉一层皮的,疼痛更难忍。
他没有害怕,脱下衣服当汗巾擦脸上的汗水,继续干活。
他有时顶不住了,站在一旁小树下乘一会凉,而母亲和继父顶着日头继续干。
“你们站在树下乘一会儿凉吧!干不完明天再来。”志成看不过去说。
“你乘凉吧!”母亲说。
“我们是习惯了的,不知道热!”继父说。
傍晚,他们才回到家。
回到家,继父忙去挑水,母亲忙着烧火做饭。赵志成则帮着打杂。
继父挑水回来,志成才想到牛还没有放出去喝水。
“哦……牛还没放哩!”
“天快黑了,让它喝点水就可以了。”继父说。
赵志成用脸盆端了一大盆水过去,心里想这个家庭,人可怜,牛也可怜。早晨吃了一点草,下午只能喝水,挨到明天。
他便拿着镰刀在屋后割了一些嫩树叶和草摔在牛圈里,牛没有嫌弃,津津有味地吃着。
母亲看见志成在屋后草丛中割草,忙跑过去叫:“别割了,天黑了怕踩着毒蛇!”
他们那儿毒蛇很多,周围村子里每年夏天都可以听说被毒蛇咬死的人。他们寨上也咬死四五人了。
家庭本来就这么贫寒,更何况,他是母亲心中的宝贝。母亲所以这么苦,这么累,全为了他们兄弟俩。若被毒蛇咬着不是完蛋了。
晚上十二点过钟,母亲吃了饭,去喂猪。猪圈没灯,母亲提着桶提提碰碰的,志成忙去给他照亮。
母亲把猪喂好,继父早以睡了。
赵志成回家想到母亲们很累,他每天起床很早,替他们做点事。
他看见母亲和继父未起床,忙去挑水。挑水回来,他们才起床。
“你去放牛吧!”母亲说。
他们那儿,牛是早晨放出去,冬天可不同。因为夏天,天气很热,只有趁早晨凉爽放出去,中午放出去牛顶不住,人也顶不住。
赵志成去放牛。母亲跟在他后面:“你叔到哪儿去了?”
“他东走走,西走走,谁知道!”
“唉,只要你们回家来了,他就当老爷了,什么也不干。”
赵志成走后,母亲背着背篓又去找猪菜。
几天后,赵志宏回来了。家里热闹起来,母亲和继父脸上也常挂着笑容。
一天晚上,全家人吃了饭坐在院子里乘凉,志成提到姨父,母亲说他已经判了死刑,也就是说枪毙了。他责怪道:“你们怎能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起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决定了。”
“他判死刑了?”志成问。
“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这样也好。只要保住性命就可以了。”赵志成说。
母亲说到姨父就有点不高兴。
“现在我们别去担心他们了。亚超婶娘们常叫亚珍来问我们要钱,其实我们那儿得他们一分钱。她们以为亚娟和亚梦在外面打工汇得一些钱到我家。每次她们汇钱来,我不但不得一分钱,还填了一些钱去邮局给她们取钱。”
继父说:“你们现在回来,给亚娟和亚梦写一封信,叫她们别把钱汇给我们,汇给她婶娘们,这样她们舒服,我们懒得听她们啰唆。”
母亲附和着说:“是的。”
从母亲的口中知道,她对他们家已经伤透脑筋,绞尽脑汁了。他们不但不报答她,反过来说一些闲话。
母亲要面子的人,虽然家里贫寒,衣食不如人,这没人说到那儿去,因为她送两儿子读大学,很自豪,但是要别人的钱,得别人的恩惠,她死也想不通的。
赵志成听母亲的话写信给亚娟和亚梦。
回到家志成兄弟俩把田土里的活干完,就整天上山给家里砍柴。家里的柴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经过兄弟俩暑假的辛苦劳动,家里面的活已经整得有条有理的了。母亲和继父也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上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