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来临，母亲在家养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肥猪。她暗思，杀了卖掉，近千块钱，可以给志成们来年的学费钱充数；卖不完的过年，同时给外婆拿点去。
母亲和继父上门找了好几次杨秀健。他胡诌说没有时间，别人先请了，只有拖到腊月最后的一次赶集了。
母亲本来想早点杀卖掉，卖不完的给外婆拿去。可是没时间了，只有两天过年了。母亲还是叫杨秀健砍几斤肉，然后忙着把猪脚炖好给外婆送去。
每次是赵志成送去，母亲总是把各种各样的东西把箩筐装得满满的，这是尽一点孝敬父母的心意。她多次和志成说把外婆接到他们家来，每次外婆到他家来，继父总是用一张冷冰冰的苦瓜脸对着她老人家。她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怎么看得惯这张讨厌、可恶的脸。
春节，赵志成一家过得很马虎。母亲仍然信仰她的基督，菩萨神龛前没烧钱纸。好几次露发舅派人上门一定叫她朝这条路走下去，会让他们幸福，健康的。然而母亲常常怀疑，不敢相信，她的头都被搅晕了。
过了春节，赵志成兄弟帮着家里种土豆，免得他们上学过后，家里忙不过来。
虽然在种土豆，但是母亲每天都是悉眉苦脸的思量着兄弟俩的学费钱。她的计划是猪能卖上好价钱可以供兄弟俩来年的生活费，可是杨秀健那一天答应给许多人家卖肉，别人的肉卖完了，他家的剩了一大半。
这天赶集，彤云密布，很冷！
赵志成兄弟俩在家烤火。志宏抱着他的计算机过级书，志成则买了一大堆纸写小说。他开始把这篇小说取名《路漫漫》，觉得题目总是缺乏色彩改了又改。
赵志宏看见他写小说，觉得可笑，荒唐。“脑袋傻得像头牛了，还去做梦，真是赖蛤蟆想天鹅肉！”
赵志成只是笑着，还是没放弃，执著地写。
中午，他们听见院坝里有脚步声。
“他们有人在家吧！”
兄弟俩伸出头来望，原来亚梦提着一大包礼物和她男朋友牵着手向他屋里走来。
兄弟俩抬头张望，似笑非笑地异口同声地说：“亚梦来了，开门！”
志成去开门，亚梦很自豪，好像在向他们兄弟俩炫耀自己。
“大哥，你没出去。”这声音不向过去那样温柔体贴，像一块干面包，冷冰冰的。
他们手挽着手地走进屋，把一大包礼物放在旁边旧得发黑的木桌上。
志宏尴尬地笑着挪凳子给他们坐。
他们一边坐，一边问：“你们没出去呀？我还以为你们不在家哩。”
“你在路上碰上我妈了吗？”志成问。
“在平兰碰见了。”
他们没多话说，只是随便聊了一些读书的琐事。
赵志成看那小伙子，长得挺标致的。赵志成心里有些忌妒，羡慕他。头发亮得发光，很自然，穿着牛仔裤，很时尚。
亚梦的男朋友，没说几句话就东张西望，窥探着屋子里的一切，仿佛连一只蜘蛛，蚂蚁都不放过。
赵志成心里有些厌恶，那是有钱人对穷人常用的眼光——一种轻视，瞧不起的眼光。
他们说了几句话，都坐着没话可说。志成和志宏盯着火发愣，脸上没有表情。亚梦和他男朋友喁喁私语，笑得很甜，就像刚结婚的小两口。
下午。母亲和继父回来了。
亚梦则和母亲如过去一样，说话很热情。
母亲问：“亚娟知道你回家来吗？”
“知道了。昨天我给她打电话，说我要结婚，问她是不是要回来。她勃然大怒地说不知道。我特别不好受，不回来就算了，何必这样凶我？我又不希望你拿什么。”
全家人坐在火坑边听她说话，心有些莫明其妙的清冷。亚梦一方面说亚娟的情况，同时也是向全家人炫耀，我已经要结婚。
赵志成不想听她说这句话，如果不说，心里好过些。
母亲没吭声，但是心里暗暗地骂：“你比她小就先嫁人，她比你大还在为几个弟妹担心，自己还是一个人，你好意思说呢？她不骂你没长良心就是已经原谅你了，还叫她回来祝贺你结婚。”
她们谈了好一会，亚梦说，她和男朋友要走，母亲和继父急着烧火做饭给他们吃了。
母亲特意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吃了晚饭，亚梦和男朋友要走。母亲要亚梦到隔壁房间里去，不知说什么悄悄话。
出门时，母亲用塑料袋装着什么东西往亚梦手里塞。
他们手缠着手，走了。
赵志成决定这辈子不想见到她。他有理由，可是这理由不知是从那儿来的，或许他恨她不爱他，恨她不关心弟妹。
母亲和继父在旁边说：“又是谁说她嫁到四川去了。不是的，是铜安牛头山。”
赵志成知道牛头山，他们读书就要经过牛头山。那儿土地贫瘠，不毛之地，庄稼种在山坳里。
赵志成兄弟俩离开学越来越近了，在临走前几天，周老四的三哥——周兴琳，怨气满腹地从他家门前过路见志成叫：“志成，你们去运付家土边挖水！”
这事情已经商量一两年了，当时志成家没钱，他们迟迟不肯邀他家。可是牵自来水，水管必须从他家屋边过。若不叫他们家一块，志成家不允许从他家门前过，大家都不得水喝。
吃早饭，赵志成兄弟俩便扛着锄头去运付的土边挖水，一起的有杨秀风和他儿子杨再生，何运付，周老四和周兴琳。
他们兄弟俩在旁边不知干什么，从他们的脸上看好像志成兄弟俩欠他们几个人几百万的债一样，。
兄弟俩也没说什么，也跟着大家挖。
水挖出来了，何运付和周兴琳去县城买水管。他们不吭声不吭气走了。
赵志成心里极不舒服。咦！这些人真了不起！把事情都商量好了，没给他们回旋的余地。这明摆着目中无人吗！
下午四点过，他们把水管抬回来了，急忙埋水管，其他几个人咕哝地说什么，志成兄弟俩没听见。
兄弟俩第二天又和他们去牵自来水。赵志成听见周老四说，他一家人要牵一根水管。他们家比任何一家都远，自己牵一根水管，明显是利已主义！
赵志成和志宏说：“假若他自己出钱可以，我们大家出钱我才不出哩！”
赵志成们把水管都牵好了，但还没有封水池。在牵水管时，他们的水管要从赵秋二家田里过，而且春耕怕碰着，塑料管不得不挖很深埋着。挖时，赵秋二没看见，可是到埋水管时，赵秋二和杨秀健兄弟砍柴回来看见。不知是杨秀健兄弟在他面前咕哝什么，还是赵秋二自己有意出来装酷，装出一副得意忘形，自以为是的模样，冲着大吼：“谁让你们从我家田里过？我不允许的！”
这句话把大家搞懵了，赵志成还以为何运付事先说妥了的。
“他妈的二比（赵秋二的绰号。那是他原来和潘金莲*被人发现了。别人取笑他叫这个绰号，一般很少人叫这个绰号。）不要讨厌装鬼！”
何运付对着周兴琳，老四说：“走，我们去找佰松。”
赵志成兄弟俩也跟着去找佰松。佰松和杨秀发的儿子杨再举在挖水也想牵自来水。
秋庄的人就是这样，看见别人做什么都眼红，那怕是掐一根稻草回家，何况他们是牵自来水。在秋庄水源都不好，虽然有两口井都在村里，但都是屋檐下，厕所旁，许多人早就不愿意喝那水了。曾经有些人提出去牵高山上的水，耗资太大，凑不起钱。自从有了这些想法后，一些人就留心村子周围的小水源。不过那水源一定属于你，要么，那块地属于你；要么，那座山是你的自留山，否则你也痴人做梦。
何运付土边水源只有他才有权利去挖，所以何运付喜欢叫谁来，这就是他的权利。
何运付其实是个腹有鳞甲的人。他之所以邀杨秀风，是因为牵管子要从他们家自留山过，若他不允许过，那就牵不成；周老三、老四就不说了，是一族人；赵志成家呢？也是因为他们牵水管必走他们家院坝里过。后来搭帮的有赵志成的亲伯伯，那是因为志富在派出所，现在很有希望提升为所长，他们巴结他。乃至后来的的杨明元，是因为何运付的老婆结婚五六年才生小孩，而且是男孩，听巫婆说要认一个有手艺的人为干爹才能平安，当然了，还是巴结有钱，有势的人，这就是顺理成章的，何运付的儿子拜杨明元的三儿子杨秀滨为干爹了，所以杨明元就加入进来是理所当然的了。
佰松来了，站在他田里大声地说：“别听我叔的！我说了算，你们挖，埋你们的。”
佰松走后，何运付说：“他若不允许挖，他们牵自来水也要从我家自留山过，我也叫他‘二比’得不到自来水！”
赵志成兄弟牵好自来水管，明天要走了。但他们明天也得干，他们走了后，家里没人去帮忙了。因为周建发家女儿林妹生小孩，而且是母亲做的媒，她不得不去吃喜酒。
林妹嫁在姨父的村子里。那男孩赵志成后来见过，非常的丑陋、憨厚朴实，比林妹约大十多岁。说内心话，赵志成看见他那样儿能取这样的女孩子都羡慕死了。
其实这里还有一段动人的故事。母亲不知道，他们后来一家人才听说。
林妹夏季常在伐木场去放牛，而且伐木场有个男孩子和秋庄这儿的人都很熟。这个男孩儿叫赵先林，经过村里的婆娘、男娃们搓和，和林妹好上了。但暗地里过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是不行的，赵先林就请赵志成的侄子赵兰玉的老婆八妹去做媒，然而上门去提亲，林妹她妈愿意死就是不答应。有人说她早就听别人说了，她暗地里也和家族里的人商量女儿嫁出去的前途。谁知道被周海峰家老婆烂舌根说那儿不好。
“他那儿有什么好！虽然是居民户口，可是他又没工作，没工资，将来吃什么？没田，没地的，连居住的都是烂木棚？！”
“我们就拿秋庄杨建军的女儿燕子嫁到那儿去，怎么苦？！更何况她到外面找得七八万块钱！而林妹有什么？”
村里许多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都知道，燕子不是做什么正当的事，一没知识，二没有势力，全靠一张俏脸，两个让许多人心动，垂涎欲滴的*。而且穿得性感得让人要死。
她和伐木场南宁好上时，也是暗地的。南宁这人很调皮的，油嘴滑舌的，像她这样早熟的女孩遇到他简直如鱼得水。
女人呀！许多人都知道，她一旦偷吃禁果后，脸皮就厚了，在外面只要谁有钱，她就愿意和别人上床。
她当了几年的“鸡”，现在可洋了！花枝招展让许多老婆娘都悔恨自己出生错了一个时代，羡慕极了。当然，她挣了一大把钱就结婚了，过安逸的日子。
林妹的妈听了确实有道理就不答应这婚事。这时林妹现在这男孩杨再生恰好又上门叫母亲给他做媒介绍二娘家志珍，可是志珍已经有男朋友了。母亲就对他说：“村里所有女孩子都有了，有些在外面打工我不清楚，但是周家有一个姑娘，我没有听见风声，可以去试一试。”
母亲一上门提亲，话还没说完，她母亲一口就答应了。农村的姑娘虽然长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大部分还是由父母作主。林妹没考虑好，就听她母亲答应了。
不几个月杨再生就带林妹出去打工，生米做成了熟饭。回家来就说，要结婚。后来村里有人说，在未与再生出去打工之前，林妹就和赵先林上床了。林妹的母亲可能也知道，虽然不答应赵先林那儿，不可能一个姑娘腆着肚子没嫁人，别人会臭骂祖宗八代。她便不加思索答应了。对于母亲来说，捡了一个便宜，没有磨多大嘴皮子，为世界做了件好事。
可是不到五个月就结婚了。结婚时好像是去年冬月，可来年就生了小孩，上了年纪的人真是佩服现代人了。
虽然别人听起，母亲给周家做了件好事，把女嫁出去了，然而周家一点没有感激母亲。他们都知道母亲是捡的便宜，不费吹灰之力。
赵志成兄弟上学时，母亲像往常一样从柜里拿出小布团，把位数不多的钱递给他们。
“这里只有三百块钱。你们每人拿一百块钱，再过两个月卖猪嵬，就给你们存过来。”
兄弟俩接过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