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打算出家了?”陈昕惊讶之余,细细的回味了两遍陈庆之的这句话。脸上闪过一抹豁然开朗的激色。
梁武帝想出家当和尚的心思早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自他上次在同泰寺被劝回后,身在宫中也是整日清心寡欲,潜心修佛,不大爱理政事。很多政务都是他授意朱异代为处理,加上早年他受到过亲情的创伤,如今年纪又越来越大,对很多事情看的别以往更透彻,似乎大有看破红尘的味道。这一门心思便都想做个方外之人上了。
“父亲说的在理,陛下若是又想出家,陛下先举办佛玄辩论盛会,再把女儿嫁给我,倒是顺理成章了。”顿了一下,陈昕道:“陛下这是在为后事做打算了”
陈庆之点头道:“昕儿说的不错,先不说陛下是否能出家,单是以陛下年纪而言,如今已经七十有余,在这个年纪的老人也不知道有几年可活了……”
“老头你……”听到一向忠君爱国的陈庆之说出这话,陈昕当真惊了一跳,陈庆之似乎也发现自己这话说的有点不妥当,咳嗽了两声,改口道:“为父是说陛下年事太高,政事不能像从前那般勤勉,而当今太子又沉迷文学诗赋,无心理政,等陛下大归之后,这朝堂权柄迟早会落入王、谢、袁三家手中”
陈昕想了想,不以为意道:“他们萧家不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么,而且族人甚多,到时候让自家人执掌权柄不就行了?”
“若是如昕儿你说的这般轻巧,今日陛下又怎会奈何不了谢胐?何况陛下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难道他就不担心后人效仿吗?”陈庆之摇头一笑。
陈昕想想也觉得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王、谢、袁三家同气连枝,世代姻亲,内里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已经形成了一荣具荣,一损具损的局面,萧家虽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而且更是皇族。但面对这天下三大世族门第,想给人家松一松筋骨,却还真有点难以办到。
政治不比战场,战场上只要不顾一切杀掉敌人就胜利了。可政治却要复杂的多。
陈昕尽管不涉官场,但他还是懂得那么一点常识。
“陛下还是真是用心良苦,而且陛下对父亲倒极是信任”陈昕笑了一下,双眼湛湛有神的看这陈庆之。
陈庆之却摇头苦笑道:“陛下若是真那么信任为父,又岂会下嫁公主与你来拉拢我的忠心,而且陛下让为父在外镇守,却不得过问朝政,又让朱异担任中领军,牢牢控制着羽林军,钳制为父,呵呵~这信任一说,为父实在是不敢当啊”
“人老就爱多疑啊,父亲,你已经答应陛下了吗?”陈昕似乎有点明白了,自己和那还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公主的这场婚姻其实也就是一个政治筹码。他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厌恶之感,这些皇族世家,从来都是以儿女幸福来换取家族利益,从来不考虑她们的感受,想不到如今自己竟然也碰上了。
陈庆之神色怅然,刚想点头却又急忙摇头道:“昕儿,为父绝不会无故拿你的终身幸福当作筹码,陛下这次是将永康公主尚于你,应该是早就有此打算的。永康公主为父是也是见过的,无论容貌人品都是当世难觅的佳人,以你那贪爱美色的性格来讲,应该会喜欢的”
这话说的,我陈昕难道就是个为美色所迷的纨绔子弟吗?陈昕听得大为不岔,当下眉头一皱,不快道:“老头,我陈昕光明磊落义字当头正气凛然童叟无欺冰清玉洁的谦谦君子,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那种不堪的下流货色了”
陈庆之没料想自己儿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成语,惊诧片刻,低着眼帘,低声道:“是不是你自己清楚”
还好陈昕仍然在那唾沫横飞,述说自己的君子事迹,并未听到。否则恐怕又要喊撞天屈了。
陈昕说着说着,忽然不说了,只见他嘴角抽搐了两下,张大眼睛望着陈庆之讷讷道:“老头,你刚才说的是永……永……康公主?”
*****************************************两父子在里面说的热闹,后院的别院里,也是莺莺雀雀,风光无限。
这里住着的是马双云的两个儿媳妇翠娘和丁香。虽说两个姑娘是被陈庆之接到府上来赡养,但两人从前便是清苦家的女子,丈夫死后受陈家眷顾得以生存,实在不敢拿自己当供奉看待,每日都是与陈家下人同时起床,下人们干些什么,她们也干些什么。完全是以奴婢自居。
此刻,已经是月挂半空,入夜已久,别院里,一个娇俏动人、身材丰腴窈窕的美人儿,从屋子里端着一个木盆俏生生的走了出来,高高盘起的头发上还有点点水珠滴落,看模样,应该是刚刚沐浴完。
院中,一个年纪与这名沐浴姑娘相仿,同样娇美,身体却更显几分丰满的女子正与一个年约十四五岁俏丽可人的侍女坐在当中的一处石凳上谈笑风声。女人身前,一个半米多高,已能自己走路的男童,穿着一件棉絮小袄正扑在丰满女人的胸前,吱吱呀呀的张着嘴,像是在唱一首童谣,手也是兴奋的挥舞着,模样说不出的可爱,俏皮。直逗的那名侍女爱心大起,凑近男童白嫩嫩,胖嘟嘟的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男童似乎被这一口亲的有些不好受,长的并不浓密的眉头使劲皱了皱,双手使劲的把侍女的脸往一旁推开,然后一下子将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
刚沐浴出来的女人正巧见着这一幕,顿时被逗的咯咯娇笑,打趣道:“小妍,我们家保儿可不大喜你,你再这样亲他,他可就不理你了”
这侍女正是负责照料陈昕的奴婢小妍。小妍听到翠娘这么一说,不由皱起鼻子,不服气道:“不亲就不亲,日后我也生一个大胖小子,我亲我自己的孩子”
翠娘扑哧一笑,看了一眼正抱着孩子的嫂子,笑道:“小妍说起来今年也不小了,我看还是让老爷夫人尽快给你定门亲事好了,免得你这小妮子春心萌动,却又没人理会,拿我家保儿来出气”
小妍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顷刻被逗的满脸通红,她不服气的瞪着翠娘,正想回上两句,脑中却忽然闪过那日少爷手掌触摸到自己胸前和今日被少爷抱在怀中的画面,顷刻间,只觉得胸脯上酥酥麻麻的,宛若有蚂蚁爬过一般,脸上亦是滚烫如火,仿佛能浸出血来。
翠娘是过来人,哪看不出小姑娘家的心事,顿时和嫂子丁香相视一笑,暧昧道:“就是不知道谁有这份福气,能娶到咱们小妍做妻子呢,咯咯,我看定要让老爷夫人多多费神了”
小妍被说的愈发不堪,头垂的低低的,都不敢见人了。在那儿弱弱的抗议道:“你们再说,我日后可就再也不来这儿了”
丁香为人母亲,心性沉稳不少,不由瞪了妹妹一眼,摇头笑道:“翠娘,你也别说人家了,爹说让你择夫再嫁,你自己有想过吗?”
翠娘脸色微微一变,眉间瞬时爬上了几缕忧色,望着漆黑深邃,繁星点缀的夜空,近乎梦呓般喃喃道:“千金易得,情郎难觅,能真心待我,不计我残败之身的人又哪有这么容易寻找”
丁香听了也不由悲从中来,她与妹妹本是同村乡亲,因容貌出众,少时便有很多人上门提亲,可是父母另有心思,想凭借子女容貌攀上高枝,却不想门第之别犹如天上地下,哪是他们出身低微的人能幻想的。后来两人先后结识了马家二子,相互还算中意,便先后嫁入了马家,岂料成婚未满两年便丧夫守寡,如今回想,却是已经过了四年了。
如今自己命好,为马家留得一丝香火,不必再去考虑那再婚之事,可妹妹风华正茂,又未生育,实在不必荒废青春。
只是正如翠娘说的那样,她这样已嫁作人妇的寡妇又有几人愿意当做正妻对待,即便凭借几分姿色博得男人宠爱,但人老珠黄时境遇恐怕将更为不堪了。
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丁香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妹妹,姐姐看这几日三少爷常来别院找你,可是有事?”
翠娘一听到三少爷几字,脸上忽然闪出一片怒色,眼中仿佛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恨声道:“姐姐日后休要再提他,这人简直是衣冠禽兽,若不是看在老爷对我们马家有恩,妹妹就是拼的身败名裂也要去老爷那告发他”
说到最后,翠娘心伤已极,已然轻轻饮泣起来,模样颇是可怜。
丁香现在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对于妹妹倒是疏忽了,此刻一见妹妹竟然似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顿时蹙眉道:“莫非三公子他……”
翠娘咬着牙恨声道:“他上次来别院,当时我正在屋里小憩,他竟然摸进屋里要对我非礼,若非我常年干活,有些力气,而他又从来手不沾物,妹妹恐怕早已被他玷污了”
“什么?这个陈燮,竟然是这种衣冠禽兽,我去告诉夫人去”丁香还未说什么,小妍却是已经听得火冒三丈,作势就要去告状。
翠娘急忙拉住他,啜泣道:“小妍,别去,老爷对我全家有恩,我们不能给他脸上抹黑”
小妍气煞,她最憎恶的便是那些纨绔子弟仗势轻薄良家妇女,可翠娘说的又不无道理,如今老爷名声太大,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眼红嫉妒,若是此刻陈家出了糗事,恐怕朝中不乏有人跳出来落井下石。
“那怎么办?就这么饶了他?”小妍鼓着腮帮子,柳眉倒竖,给他原本俏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火辣。别有一番风情。
丁香抱着儿子站起身来,看着小妍和翠娘沉默了半晌,沉声道:“此事暂时谁也不能说,若是三少爷再来别院骚扰,咱们……就将此事告诉五少爷”
“五少爷?”小妍扑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解道:“告诉五少爷做什么?”
丁香似乎在回忆那过往的记忆一般,轻轻的说道:“当年老爷从洛阳南归碰上山洪,我家两个男人便是为了救五少爷才丧命的。当初五少爷回到建康,曾亲口许诺,日后若遇困难便可去找他”
“啊?”小妍又是惊讶又是不信,暗忖,就少爷现在那副模样,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