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昕这一惊可不小,他既不是笨蛋,自然已经猜到了陈庆之叫他来,而且叫他认这两字的目的了。
陈昕此刻心里忽然明了了什么,脸上显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吞吞吐吐道:“老头,你该不会……把我卖给了哪位公主吧?”
陈庆之儒雅的气质在这个儿子面前终究是难以保持,被他一句老头及那个“卖”字气的鼻子一歪,喝道:“为父岂会卖子求荣,你这孽子,往日从不叫为父老头,如今竟然常提于口,为父……当真就这么老了吗?”
陈昕见陈庆之对称呼这般在意,原由竟然是介意别人说他老,不觉有趣。见父亲原本俊秀、雍容的脸上泛起一层青气,忙打哈哈笑道:“老头,这么认真干什么,我这般叫你是与你亲,别家老头我还懒得叫呢,你说是不?”望着年纪已经过知名之年,除了头发和皮肤显出了岁月的痕迹外,仍是眉清目秀的父亲,陈昕滋滋有声的品鉴道:“老头,说起来你还真是个老帅哥,我娘到现在都还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吧?”
陈庆之一共娶了两个妻子,正妻李氏和平妻甄氏,三子陈燮,五子陈昕,六子陈暄都是甄氏所出,长子陈昭、二子陈武、四子陈烈均为正妻李氏所生。平日里,陈庆之在道德上从来都是严以律己,言语间更是从不说那些污言秽语,何时听人说过什么“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之类的话。听到此刻陈昕竟然这么好似随意的将他和妻子恩爱的事情说来,不由又是羞愤又是气恼,怒喝道:“你这孽子,为父的事哪用的着你来说,现在说的是你的事,再敢聒噪,你与公主的婚事为父便就撒手不管了”
哟呵,耍起无赖来了。陈昕听得一笑,能看到别人眼中的军神这么无可奈何的一面,他还是十分开心的。虽然他对这个父亲亲情淡然,仅仅是借着陈昕的身躯叫声父亲,但说到底,他就是陈昕的父亲,至少作为“陈昕”,他是无从抵赖的。
陈昕束手整色,好象换了个人似的,朗声道:“儿知错了,父亲有何训斥?”
陈庆之有些跟不上他这个儿子那如风过轻云般的表情,不由愣了愣,才道:“都让你小子弄糊涂了,为父与你说正事”
“是,父亲你说”陈昕那张脸比起当爹的还好看了三分不止,加上又是行伍出身,无论身材体形还是举止气质都有着一股勃勃英气和翩翩风度,他这一认真,倒真让陈庆之看的有点失神,心中不由纳闷:自己这儿子,怎么神叨叨的,一会儿一个样,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人。
陈庆之哼了一声,理了理情绪道:“刚刚为父出宫时陛下忽然传召,谈起了今日太极殿之事,从陛下言语间可以看出对今日谢胐在太极殿上那般放肆十分恼怒,但奈何谢家势大,不能轻易治罪,恐怕也只好大事化小了”
陈昕虽然初来乍道,知道的有限,但凭借着前人的记忆,还是可以了解到梁武帝话中的意思。
别看后世朝代都是君权至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在东晋南北朝这个时代,却都是门阀世族当家做主,把持朝纲。门阀政治可谓发展到了极致。甚至超越了皇权,享永世富贵。
这个时代政权更迭十分频繁,很多政权甚至仅仅十数年便烟消云散,但无论是哪家称王,哪家称帝,对于这些门阀大族的倚赖却都从不曾减少过,有些出身贫贱的帝王爆发户在登基建国时,每每必请这些门阀贵人们去主持,有些人甚至以得到这些门阀大族的庆贺和认可为荣。由此可见,在这个时代,门阀世族拥有多么可怕的影响力,他们的存在即便是皇帝也无法撼动。
门阀和皇帝之间的争斗和矛盾由来已久,谢胐那般言语虽然是冒犯了皇帝,但对于谢家而言却也不见得是件多大的事,对于梁武帝而言,却是多了一分决心和警惕。而对于陈家,则是得到了一个契机。
陈昕长长的浓眉微微皱了皱,从陈庆之的话语中,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却装作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神色认真的听父亲说下去。
陈庆之继续道:“昕儿可从今日太极殿之事看出了什么?”
陈昕露出一副沉思的神色,过了半晌,说道:“其实说真的,儿甚觉得奇怪,自从谢胐退隐之后就很少再理政事,即便是陛下邀请,他也是爱理不理,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大兴趣去太极殿听讲呢?”
陈庆之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的光芒,笑道:“昕儿有何看法?”
陈昕想了想,说道:“儿以为今日谢胐的出现定然是连陛下也始料不及的,否则即便陛下对谢家不满,却也不敢公然把他安排在父亲下席,肯定是父亲先至,然后谢胐才来,陛下有心打压谢家,便借父亲之手给他加以颜色,不知儿说的对不对?”
陈庆之双眼一亮,击节道:“昕儿所说不错,为父去时已经坐定,谢胐才来,为父本欲让位与他,但陛下说先来的先坐,不必轮换,所以为父才没动”
陈昕点了点头,接过父亲的话道:“由此可见,陛下这是有意针对谢家,只是儿不明白,陛下忽然举办这次玄佛盛世,到底有什么目的,谢胐突然出现又是为了什么,而且忽然又把公主尚给我,其中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陈昕目光炯炯的看向陈庆之,他知道,以陈庆之的智慧和如今对朝堂的洞察,应该可以给他个答复。要知道娶公主不是件容易的事,看过去那些驸马,哪个不是有名有势的士家子弟。皇帝以此笼络世家大族,巩固自己的地位,平常贵族,皇家恐怕还不看在眼里。
陈庆之心中欣慰,看到陈昕对事情看的如此透彻,让他不觉自己儿子并非变傻了,而是变的更加聪颖过人。“昕儿可知,其实为父来京都之前,陛下曾以家书的形式告知过为父,说他很喜爱你,若是能结成亲家就好了,当时为父只以为陛下是随便说说,并未当真,不想来京后,宫中有关于陛下和皇后中意你的消息传出,为父不敢大意,暗中询问过宫中的内侍,原来竟是太子放出的风声,为父知道此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只是陛下不亲自开口,为父也不想告诉你而已”
陈昕认真聆听着,闻言不语,只是点了点头。陈庆之又道:“陛下举行佛玄辩论盛会其实早已有说过,今日举办到也不算突兀,众所周知,陛下信佛,然而现在很多士族大夫却仍以玄学持身,陛下这个辩论会倒像是以身作则,宣扬佛法,但有一点不知道昕儿可曾注意,今日与同泰寺住持辩论之人”
“朱异?”陈昕点头道:“不过一阿谀奉承之辈,他有什么问题?”
陈庆之摇头道:“昕儿莫要小瞧了他,这朱异并不简单,虽说如今陛下军国大事多有征询我的意见,但弱论亲疏,他到不见得比我差”
“而且若没点真才实学,陛下岂能宠信他这么久,由他一直担任中书通事舍人这一职务,掌管政令机密出纳,要知道陛下乃是身负大才之人,岂能听他几句马屁就听之任之?”
陈昕本来的确对朱异这人没什么好的印象,甚至在从前那个陈昕的脑海里他就是个贪财好色,只会巴结梁武帝的奸臣。听到父亲这么一提,他似乎也觉得以前那个陈昕留下的记忆颇为偏激,可能是因为他是武将的原因吧。
这个时代的文臣武将并不算和睦,文臣一般都是世家子弟充任,位高权重,而武将素来都是庶族将领偏多,武将因为出身问题,升迁非常慢,很多武将对那些靠这家世而飞黄腾达的文臣颇有怨言,矛盾也随之而来了。当然,其中也牵扯到权争。
“那父亲的意思是?”
陈庆之轻轻叹了口气,道:“朱异向来以陛下为主,做人做事大多都是陛下授意的,此番由他来和同泰寺住持辩论难道没有得到陛下的授意?”
陈昕想了想,却想不出其中的蹊跷,沉吟片刻,不解道:“儿觉得谁辩都是辩啊,不是朱异换一个人也一样吧”
陈庆之摇头笑道:“你今日去的晚了,没听到朱异与住持的辩论,以朱异遍治《五经》,尤精《礼》、《易》。在玄学上造诣不浅,今日之辩可谓是龙争虎斗,可是今日朱异却一再避实就虚,多番问起佛学精妙何在,这实在大有古怪”
陈昕对这些老夫子的东西的确不敢兴趣,便不作声,继续认真聆听陈庆之接下来的话。
“其实为父在太极殿也没想到陛下叫朱异上场是何用意,但刚刚陛下赐婚我陈家时,为父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陈昕见陈庆之面露凛然之色,他也有些紧张起来了,他可以猜到谢胐今日生气的缘故,但若是去猜帝王心思,却还真有些为难他了。“老头快说,别卖关子”
陈庆之脸色肃然,沉声道:“陛下恐怕又要打算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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