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子呆呆地杵立在原地,心头一片茫然,真到他听到了盘子碎裂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柳青手中的盘子掉在了地上,打的粉碎,里面黄登登的煎好的鸡蛋散了一地,还在冒着热气。她扑过去,扶住了丈夫的肩膀哭嚎起来,嘴里说着根子所憎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鸟语”。
她是日本人?根子心中一动,随后眼中的迷茫渐渐地被愤怒的火焰所取代。在这一瞬间,他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凶神恶煞般扯起了柳青的头发,怒吼着问:“你是日本婊子?你是日本婊子?”
柳青被他扯的头皮都快要脱离了骨肉,这个温婉善良的女人,她此该也没有了那弱不禁风的怯怯相,用力一挣,竟能扭过头来在根子的小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一口是如此之重,以至于根子把手从她嘴里挣出来时,她的嘴里还挂着微微蠕动的血肉和筋脉!
根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又揪住了柳青了头发,对着她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嘴里还发了野兽一样的吼声:“奶奶的!小鬼子糟蹋了我两个姐姐,今天老子也要玩你们日本女人!”
哎——!人类啊人类!他们往往会被仇恨所冲乱了善良的本性,做出一些比他的仇人更残暴的事情!他们知不知道,当自己也把这种极端的方式加诸于别人身上时,他以前所仇恨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根子把柳青打的象一堆烂泥似的,这才喘息着停了手,接着他就如一头发情期的公牛,在这个可怜的遍体鳞伤的女人身上发泄着他那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兽欲。这个被怒火冲昏了头的光棍汉,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疯狂地折磨着柳青,如果没有后来的安三爷赶到,柳青怕是要被他活活凌辱而死。
讲到这里的时候,安稼武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痛苦地抽畜着。当时他就藏在炕柜中,透过门缝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百般凌辱,父母的意外遭遇已经把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给吓傻了,他全身筛糠般地抖着,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就在根子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声,恣意地凌辱着柳青时,后背忽然被人猛地被人砸了一下,他狂叫了一声从柳青身上裁倒下来。安三爷手中握着半拉磕碎的凳子,气的全身都在颤抖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指着根子,嘴里重复着一个字:“你,你,你……!”
根子被三爷一砸之下也清醒过来,他忽然跪在了三爷面前号陶大哭起来:“三爷,我杀了四少爷,我杀了四少爷啊——!呜呜呜——!”
安三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用手里的半拉凳子腿劈头盖脸地抽打着,一边大骂:“畜牲!畜牲!你个畜牲啊!”
“安三爷。”
地上的两个男人听到这三个字忽然都凝住了。这三个字是柳青说的,她就那样赤条条地躺在炕上,动也没有动,嘴里的三个字却是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安三爷没有回头,他手里握着半截凳子脚,感觉就象置身于千年冰窟中一样,全身都起了一野鸡皮疙瘩,因为这声音,这声音实在是不象一个人发出来的!
“你们的戏结束了吗?结束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或者就象对你兄弟一样,杀了我这个小鼻子女人。”柳青还是石人一样平躺着,从她的声音中你感觉不到一丝活气。
“对了,你的亲侄子大概藏在衣柜中吧?把他一起给杀了吧,您就好事做到底,让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得了。”
“你,你,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了?”安三爷的额上都冒出了冷汗。
是的,一切的一切,柳青全知道了,包括二十多年前安三爷与冯半仙之间的阴谋,她全知道了。本来这件事除了冯半仙与安三爷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但是柳青,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那是因为她在衣柜中发现了一封冯半仙留给安庆满的信,这封信是夹在一本诗集的夹页中,这本诗集本来是铅印体,唯独其中有一页是用毛笔写的,上面只有一首七绝,就是安庆堂小时候写的那首“预言诗”。
柳青是个对中国文化特别感兴趣的女人,这也是她嫁给庆堂的一个原因。于是她就常常翻看这本诗集,这也是她到安家大院以后除了逗引儿子以外最能打发日子的一件事。
有一次,她把打开的诗集放在桌上就去洗衣服了,回来后却看到儿子把那页手写体的诗张给撕了下来,正拿在手中玩耍呢,当时非常的生气,就训斥了他两句,同地她也发现了这张纸居然是带夹层的,在灯光下她抽出了一封信,正是冯半仙写给安三爷的,大本意思无非是想敲安老三的竹杠。可能是冯半仙怕邮信会被神通广大的安三爷给查出行踪,而留到别处又怕被其他人给截了去。这才想出这么个方法,本来他以为以安老三的精明,一看之下就明白了诗集中那页手写纸的含义,却不曾想一向机警慎密的安三爷却硬是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这才在事隔二十多年后,阴关阴错地落到了柳青的手里。
柳青虽然对中文不是很熟,但大体意思还是看明白了,这个发现让她几天来睡卧不宁,她的内心很矛盾,不知道这件事应不应该告诉庆堂。其实就算她想告诉丈夫也是没有机会的,安庆堂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安宅了,而她又无法联系上他,因此这些天来她的内心很受煎熬。
刚才她在服侍庆堂吃饭时还在衡量着这件事要不要说出来,最后她还是决定先不对他说,必竟他们眼下寄人于篱下,这件事如果让丈夫知道了,不但他们母子会失去了落脚地,更重要的是自己可不能让他们兄弟反目啊,事情必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再说如果没有三哥当初的这些按派,自己也不可能遇上庆堂啊。算了,这些话就埋在心底吧。况且这个三哥虽然严厉了点儿,说实话,对自己母子倒是不错的。
然而,正当她准备去厨房为庆堂再炒两个菜时,却意外地看到安三爷正指挥着几个家丁在鬼鬼鬼祟祟地抬着什么东西,三爷交待过,让她尽量少于府上的其他人接触,于是,柳青就绕到了树后,想等他们过去再走,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家丁抬的竟然是两具尸体,而且就是庆堂这次回来所带的那两个朋友。
柳青紧张得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她直到一行人出了后院耳门,这才长舒了口气,用那小碎步一路小跑着向自己的小独院赶去。她意识到庆堂有危险,这种预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让她的脚步都有些踉跄。不幸的是她的预感灵验了,在院门口时她就听到了一声沉闷一枪响,接着就看到了屋子中的场景。
现在,安庆堂蜷缩的尸体就挺在屋子中,在根子强暴他的妻子时,柳青搭拉在炕沿上的头歪向了一边,她的目光正好与他那空洞的眼睛接在了一起,她分明看到,在他那毫无光彩的双眸中居然、居然落下了两滴带血的泪珠!
安三爷意识到自己问的这句话是多余的,他长长叹息着,微仰着头,象木雕泥塑一般杵立了许久,许久许久……!
不这样,他怕别人会看到他的眼泪。他可是安三爷啊!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有谁见过铁石流泪吗?
“庆堂是我的亲兄弟,我安庆满自问平生光明磊落,没想到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亲兄弟。哎!做为一个哥哥,我不配,简直就是个混蛋。但是做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我自问,这样做是对的,我不能放任他的血手涂毒生灵……是啊!他之所以变成今天的魔鬼,说起来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本来我的罪过不比他轻,也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但是,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勇气去承担责任,我要用后半生去弥补曾犯下的过错,也惟有这样才能减轻我对世人、对庆堂的负罪感。”
安三爷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配做稼武的伯伯,明天我会安排你们母子远走他乡的。当然,我也愿意你能留下来,可是,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教导稼武,不要象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历史罪人。”
安三爷说完后,就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点儿点儿地挪出了柳青的屋中,他那魁梧的身影在月色下看来竟然象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翁,一向笔直的腰杆在这片刻之间一下子就塌陷了下来。
他从进屋到离开,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兄北安庆堂的尸体,他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这时,说他是离开,倒不如说是“逃走”了。
这天是阴历七月十五。
也就是在这天夜里,安宅的“宾眷”柳青与她的儿子失踪了。府中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谁也不敢问,也没有必要问。这个女人来时本就带着几份神密的色彩,去时也同样的扑朔迷离。有好事的人甚至在背地里议认过:这母子俩怕是三爷的老相好与私生子吧?
当然,也有人在半夜里听到了枪声,于是有的人心里就在猜测了:这母子俩会不会被三爷给杀人灭口了?
这是发生在安家的,供人们在茶余饭后谈论的一件“小事情”。除了安三爷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发生的事对于国家,对于人类有多么的重要。也没有人知道,这件“小事情”决定了以后整个历史的走向。
第二天人们惊异地发现,在翠屏山脚下多出了一座新坟。这座孤零零的新坟即没有花圈,也没有墓碑,看起来就象是谁在这里堆起了一个黄土包,不过它显然不是黄土包,因为它那用三块青砖搭成的墓门告诉人们,这是一夜间悄无声息出现的一座坟墓。
它就是后来的老榆坟,也就是掩埋安庆堂的地方。
安庆堂的失踪,对于日本人的打击是沉重的,做为“J——51”计划的首席科学家,失去他就基本等于试验以失败而告终。
一个月后的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驻扎在翠屏山中的1855部队第三支队也随之神密失踪,没有人知道这支部队的人数,更没有人知道这支部队究竟去了哪里?有人说他们是提前潜逃回国,也有人说他们是集体自杀了,但不管哪种说法,都缺少可靠的凭据。唯一明确的是,处于紫云观下的秘密地下实验室也被炸药给完全炸塌了,根本就没有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
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侵略者们居然没有把紫云观给炸平,这可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难道战争贩子也知道爱惜古迹了?
更有甚者,另一种说法就更是透着传奇色彩了。据山脚下的几个樵夫说,他们在山中曾看到过混身披着长毛的夜叉,就是这些夜叉把鬼子全给吃掉了。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实话,有个樵夫还把从山里捡来的一个鬼子肩章给别人看,他说这东西就是在夜叉经过的地方发现的,当时那里还有被撕烂的日本军装。
好象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以后也有人陆陆续续地在山中捡到了鬼子的装备,有钢盔、靴子、皮带,甚至还有被啃噬的七零八落的残骨。于是一时之间,夜叉之说在百姓中大行其道,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夜叉显灵之说。还听说小日本的国家被两条“巨龙”下的蛋给炸得乌烟瘴气,这才让他娘的小鼻子投降了。哎呀!看来真是天老爷显灵了!这些小鬼子遭报应了吧?
没有多长时间,又一个暴炸性的消息传开了——山脚下的那个新坟埋的就是“损心肠”,至于他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大家也不想知道,人们知道的是,必须得把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剜心魔鬼给刨出来,然后再把他挫骨扬灰!百姓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们无组织的一齐拥向了那坟堆,然后把安庆堂的尸体给刨了出来,用尽一切方法对他的尸体进行了鞭笞、切割,最后又余忿未息地在这堆腐肉上浇了桐油,一把火给炼成了灰,这才忿忿然地散去。
就在这天夜里,有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堆灰烬前,他在骨灰中扒了好长时间,从中捡起了一个物什,然后又溜进了安家大院,他把这个东西扔进了安宅后院中的一口荷花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