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华玉现在明白为啥自己勒不死黎烈了。这地暴星虽然比天杀星矮，却粗上好几圈，整个人长得四四方方的举手投足无不体现着最大化利用空间的好处。碎天灵不像剑狂那样以凌厉的招式取胜，他的战斗手段，第一是暴力，第二是暴力，第三还是暴力。
而方才他就努力以技巧与这压倒性的暴力缠斗。洞房里空间太小，大范围迂回非常困难，好在这一对点钢短矛还算结实，在实在躲闪不开的时刻，他只能交叉这一对短兵，竭力招架住那重量不低于四十斤的铁蒺藜骨朵。
若是硬抗，他双臂骨骼用不了两下就要碎掉，但出洞蛟明白“缓冲”的重要性，每次招架都向后退几步以化解那股冲劲儿，这样一来虽然双臂还是震的发麻，但至少短时间内……还抗的住。
消耗！这场打斗本质是拼消耗。就算地暴星的力量是自己的好几倍，但这一对点钢短矛的重量也不过那铁蒺藜骨朵的七分之一。这样耗下去，先被拖垮的是碎天灵，陶华玉相信这一点，他只能相信这一点……
如同老虎和牯牛的战斗，以技巧和速度对抗单纯的蛮力，这需要的是极度的精神集中，一点点闪失都等于致命。出洞蛟竭力让自己沉浸入这场战斗，让世界的其他部分隐去，只剩下自己和那咆哮着什么“碎星重击”，一次又一次发起强力进攻的碎天灵。时间的感觉也隐去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但结束的非常突然，地暴星忽然发现了什么，猛地把铁蒺藜骨朵朝石燕方向扔去。
格斗中历来有杀手锏之说，说白了就是把手中武器忽然全力朝敌人砸去，这一招若是命中，自然可以一击致命，但若是打偏了，手中失去兵器意味着对自己极为不利的软档儿。铁蒺藜骨朵出手的地暴星就处于这种状态，出洞蛟抓准时机，一个突进，两柄短矛直刺对手咽喉。
……就算你的筋肉再坚硬，喉管还是能被捅穿的吧……
……等等，不好……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警觉的本能陶华玉放弃了刺杀而向一侧闪去，黎烈疑惑地仰其头，只见一根断裂的木梁距离他的鼻子已经不到三寸距离。
咣叽——“啊哇哇哇——”
这一下砸的正准，地暴星惨叫一声倒地，鼻血长流，出动蛟见状想要补刀，结果耳畔传来铁梨花脆生生的叫喊：“哎呀妈呀，这间屋子要塌了，快跑，大和尚和陶哥快跑，顺便把门关上，这屋子就是个大号笼筐套，把两个大混蛋全压死在里面！”
陶华玉一边跑一边寻思，这房子是秦总兵专门送给他和灵儿两人的，虽然不算太大，但毕竟是秦府的房子，盖的也算结实，地暴星力气再大，也不能用铁蒺藜骨朵敲断一根房柱就导致崩塌啊……
师父的话语犹在耳边，短暂的思考后，陶华玉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楼宇之崩，也非一击之力。剑狂在一系列斩击中已经破坏了房间的很多结构，所以主要承重的就剩下那几根房柱，地暴星扔出的铁蒺藜骨朵打断一柱，引发了连锁反应，首先是木梁断裂，然后则是整个承重结构崩溃，再然后……
陶华玉、石燕和法龙刚刚逃出，只听一声巨响，整个屋顶硬生生砸了下来。尘雾弥散，若不是旁边相连的房间还在，没几个人会以为这一摊碎木和瓦砾就是一对小夫妻准备过花烛夜的洞房。
“哎呀妈呀，这样就算是狗熊都砸死了吧，”石燕喘着粗气，“哎呀妈呀，好险——”
“因果轮回，那剑狂自持武功高强，又有神兵利器，所见之物皆斩，”法龙拎着被削出不少凹痕的铁棍，念念有词，“于是作法自毙，玩火自焚，现世报，来的如此之快。”
人群中被保护的很好的安灵儿现在死命冲开人群，一下子扑到陶华玉怀里。小巫女仔细检查丈夫身上的伤口，当看见虎口撕裂，流出的鲜血已经凝结成痂时，泪水，又止不住了。
“没事的，灵儿，听我说没事的，你看，”陶华玉故作轻松地用手做出各种动作，“一点点小伤，根本就不疼……”
“陶哥哥骗人，”安灵儿撇撇嘴，“你肯定很疼，而且是那种痛彻骨髓的疼，只不过怕让我担心，所以故意挺住说什么不疼的……”
“我……”被小巫女这么一说，出洞蛟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只好继续故作轻松地挥舞着手臂，“我真的不疼的，灵儿你看，我现在还可以和天罡地煞大战三百回合！”
“哎呀妈呀，陶哥你和胖哥都是一路的人，打架没够，”石燕一边从众丫鬟手里要了一根白杆枪，一边还很没有自知之明地说别人好斗，“这两个家伙虽然不会用毒，却比什么地妖星、地慧星难打多了，我怀疑就算是独眼龙金世海都未必能和天杀星过上十招，而且那边什么邪剑真是可怕，看样子也不是很重，咋就砍啥碎啥呢？要是按照胖哥的话说，这严重不符合什么牛老顿第二还是第三定理……”
“青儿死了，是么？”安灵儿念出那被碎骨斩杀死的丫鬟之名，然后叹息一声，“而起死的很惨……那把邪剑叫寂，是我爷爷不惜工本制造出来的妖物，据说是从万里石塘中打捞出来的‘龙骸’，与上等好钢合炼成玄铁，然后……后面的太血腥了，我不想说……总之制造这一把剑的耗费的不仅仅是金钱，还要吞噬人命……”
“哎呀妈呀，这太可怕了！”连石燕这种大大咧咧的姑娘都被吓了个够戗，“灵儿妹妹果然什么都知道，我就是个只会用长枪和弓箭的傻大姐。还是说那个什么寂，这把剑到底强到什么地步，削铁如泥？”
“不仅仅如此，”武僧法龙回答道，“玄铁在江湖、演义小说中有很多种说法，但灵儿所言确实最接近真相。一般的刀刃，就算再坚硬，也依然会随着磨损逐渐崩坏，但玄铁不同，它会随着磨砺而成长、强化，它是通灵之金属，它有自己的生命……”
“哎呀妈呀，我最听不得这神神道道的玩意儿了，不过……等下我一定要把这剑挖出来，好好……那话怎么说的呢……对，就是研究研究！”铁梨花沉浸在对武器的憧憬之中，猛然一扭头看见援兵到来，“哎呀妈呀，永春，胖哥、嫣然妹妹还有……奶奶！你们帮着挖东西就就可以了，这边打完了，两个大混蛋自讨苦吃被砸死了！”
“这是老身的错，还是料错了一步，”众军兵簇拥下的四川总兵眉头紧锁，“原以为五毒教巫魁会把邪剑：寂送给张献忠或孙可望，却没有想到她直接把这神兵利器交给天杀星……小规模的白杆枪阵，是没法对付有寂在手的剑狂的，青儿之死，是老身之错，是老身之罪……”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总兵大人不必太过自责，”法龙安慰道，“此战尘埃落定之后，贫僧将好好为青儿超度，佑她往生极乐。”
秦良玉点点头，那种祖母式的惆怅再次出现在面庞上，然而，这是短短一瞬。
下一秒钟，她分明警觉起来。
“警戒！诸位警戒！战斗没有结束，天杀、地暴两星还活着！”仿佛是在回应秦良玉的警告，一阵密集的翻动从那崩塌的房间中传来。
疼。
疼啊。
如此钻心疼痛，在黎烈记忆中只有一次，那时他还是个爹妈早死的半大孩子，干一些偷鸡摸狗的行当，和邻村的地痞斗殴，结果被用大木棍打了个满脸花……从那时候起，他充分认识到力量的重要性，而钝器，则成为他后来的选择。
他哭了半天，说要痛改前非，后来成了铁匠铺的学徒工，以某种疯狂的劲头打铁，师父和师兄们都觉得他是个好把式，可他们哪知道，他无非是为了复仇呢……
数年之后，臂力锻炼好的黎烈偷走了铁匠铺的钱财，然后到邻村把当初欺负过他的地痞用加了长柄的打铁锤一个个活活敲死，其他人都只是一击碎颅毙命，而那个当初用大木棍打他的家伙，黎烈把他半个身子都打成了肉酱，然后还生吃了不少！从那一刻起，黎烈作为“大恶贼”出现在官府的悬赏通缉名单上，因为喜欢敲人脑壳而得名的“碎天灵”也渐渐在江湖上著名起来。
这就是人杀人，人砍人，人敲人的时代。这年代要想混下去，就不能当良民，就TMD的要当贼寇！与其胆小如鼠地被他人收“孝敬钱”、“保护费”，不如干脆豁出去杀人放火吃香的喝辣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何况只要你会打，掉脑袋的总会是别人！杀一个人是通缉犯，杀十个人是江洋大盗，杀一百个人是山大王，若是能杀一千人，一万人，甚至百十万人，那么裂土称王也不在话下！
碎天灵当然是这么想的，但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话说他在枯树山（没错，就是丧门神鲍旭当年落草的地方！）组织过一个二十来人的山贼团，结果因为只知道死打硬冲，多次被村庄护家的民兵抓了个正着，寡不敌众只得撤退。后来他专门拉了个能掐会算的“范大仙”当狗头军师，还真就得手了几次，可惜好景不长，范大仙觉得这山头没前途，竟然向官府告密，引来一群官兵攻打枯树山，而自己偷偷摸摸地卷了一批钱财逃走了。这一战打的十分惨烈，小小的破山寨里堆满了山贼和官兵的尸体，早已鸟枪换炮的碎天灵拿着四十二斤的铁蒺藜骨朵，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喽罗在。
手下全灭，黎烈一个人独木难支，又听说什么李闯王张闯王造反的事情，想都没想就投靠了流寇。而这一下子可真是如鱼得水，和同样“平生只好杀人”的包仝结拜不说，加入天罡地煞以后更是有头头脑脑出主意的人，告诉你去杀谁。这真是不用动脑筋，只管砍人和喝酒吃肉的好日子，投对了主家就是好啊！
……然而好日子到了尽头，这一次行动却挫败到极点，别说秦良玉，连一个他一只手都能掐死的丫头片子安灵儿都没杀掉。包大哥至少砍死了一个不长眼的持枪丫鬟，而自己居然会被那个瘦猴一样窜来窜去没力气的的陶华玉耍弄……不可饶恕，确实不可饶恕……
……疼……疼啊……
地暴星头大无脑，没法理解他侥幸存活的真相，实际上是那根砸的他鼻血横流的木梁缓冲了房顶碎片的冲击，让他的脑壳没有被重物砸成酥饼。他当然受了伤，可以说是遍体鳞伤，但只是皮肉受损，没有一处是骨断筋折，这种程度的伤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反倒增加了他的恼火和疯狂。
……疼……不可饶恕……秦良玉……
对！这一切霉运都是秦良玉个老太婆造成的！没有她，那么全川早已落入大西王千岁之手，他们也不会来石柱这个鬼地方除了敲人还要TMD要潜伏了。至于什么安灵儿、陶华玉、石燕的，还有那个狗屁铁棍武僧法龙，不都是秦老太婆的手下么！俗话说的好，打蛇打七寸，敲人敲脑壳，而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四川总兵秦良玉就是这一帮子大西王的敌人中的“脑壳”，只要打死了她，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会结束吧……
不错！就是这样，仇恨，再次让这具虽然不太高但敦实的吓人躯体发动起来，他爬，在因坍塌而变得狭窄的室内爬，他熟悉铁蒺藜骨朵的气味，那是砸过数百人的天灵盖，脑浆一次次涂抹在铁器上慢慢腐烂而成的，地暴星不会忘记那种气味，所以他总找的到自己的兵器，重新把那重物握在手中的感觉……真好。
天杀星的声音：“黎老弟，你还活着吧，这帮龟孙子以为房子塌了就能砸死我们，想的到美！起来，我们俩一起起来杀将出去，该死的秦老太一定就在附近，那死老太婆肯定带着一帮狗腿子想给我们收尸！哈——我倒要看看是谁给谁收尸……我们一起杀出去，把秦老太和她周围一干走狗全部斩断砸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