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弟,来来来,吃吃吃!”
马大疤嫌一小块一小块涮马肉吃太慢不爽,干脆拎着一条剥了皮的马腿炖一节啃一节,骨髓什么的也被他拿跟麦管吸着吃了。骠骑营统领今天心情大好,边吃边赞叹神火营统领搞出来的延迟爆炸型地雷就是牛掰,这一大桌香喷喷的马肉就是最好的证明。
翻江蜃谢烁满脸堆笑地应和,说什么这只是小意思,新一批的炸药里混有阑珊姑娘未婚夫西门戎提供配方做出来的“烈焰燃雷”,那威力更是强大,别说马,估计连牛都能炸死,大象也得炸瘫掉!马大疤嘴里喷出蒜泥和酒混合的臭气,熏得谢烁只皱眉头,不过说出来的话倒是让他很舒心:“好!谢老弟,帮了俺马某人这么大的忙,妈了巴子地说啥老子都答应!”
“倒是有一件事想求马大哥,”谢烁仔细斟酌着词语,“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妈了巴子的,有话就说!”马大疤嘴里嚼着至少一两半的马肉,但说话却不受影响,“看谢老弟唧唧歪歪的样子,莫非他娘的有什么心事?”
“其实……也许……就是……马翠花了……”
“嗯?”马大疤瞪起铜铃般的牛眼,“你,再说一遍!”
“我……我想娶马大哥的妹妹马翠花……”虽然神火营在编制和地位上比骠骑营高,但若是两个人现在在酒桌上单挑起来,马大疤一只手都能把倚靠火器的谢烁扔到屋外去,翻江蜃心里没底,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再说一遍!”
“我……我想娶马翠花……”谢烁说了一半后悔了,因为马大疤蒲扇一般的大手已经伸了过来。
翻江蜃以为要挨巴掌,不想马大疤只是用手扒开他的嘴,然后把一块足有拳头大的马肉塞进嘴里:“好,谢老弟,以后你就是俺妹夫了。打完这场仗就提亲!来,”他又塞了一大块马肉入谢烁嘴,噎的未来的妹夫直翻白眼,“吃,吃吃!”
牟狗蛋是刀牌手,程铁柱是长矛兵,再加上汪老五那个耍火枪的老油条正好是赤心营的一个普通三元战斗组。话说戚继光的鸳鸯阵固然强大,但牵扯到的兵种太多,不是谁都随便能用的,而这种简化型的三人组合,虽然威力差了点,但至少有一个好处:百搭。
刀牌手负责吸收敌方火力,而如果敌人要近身的话,会遭到刀砍和矛刺的双重攻击,而在敌人和刀牌手、长矛兵纠缠的时间里,火枪手可以从容地装弹、击发,好好让敌人尝尝热兵器的威力,这就是赤心营的铁三角,标准的一加一再加一大于三。
程铁柱和牟狗蛋都看过汪老五的新火枪,和从前的鸟铳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字:粗,那口径,都快赶上小一号的弗朗机炮了。就算敌人穿着盔甲,那半拉鹌鹑蛋大小的铅弹也足以把人打出血来,而如果没穿盔甲,那么大的玩意儿则会像一个大锤般把人活活敲出一个大洞,其状惨不忍睹。
为了继续增加威力,连火药也更新换代,新的火药里似乎混有很短的毛毛之类的东西,威力比从前的更大,而且烟气似乎还比原来小了。汪老五自从得了那玩意儿,天天乐不可支地拿着火枪对着程、牟二人瞄准,嘴里含着“砰砰砰砰”,虽然两人都知道枪还未装填,但黑洞洞的枪口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为了暂时躲避汪老五那个老神经病,也为了花掉今天官家为鼓舞士气更发的一点赏钱,程铁柱和牟狗蛋趁着还没有戒严晃晃悠悠地在青州街头踱步。他们俩必然要把这钱赶快花光,因为等仗打起来万一死翘,那就没有花钱的机会了。
比兖州稍微小一号的青州城骤然膨胀起来,这几天进驻城内的军兵和避难的百姓加在一起,这座城市的人口翻了一番还多。更加拥挤的街道和更加熙攘的人群渗透出一股紧张,而刺莉营女军医的出现,为这座战前的城市增加了一股亮色。
然后他们看到了阑珊。
确实是阑珊,刺莉营女军医簇拥之中的,确实是那个雪发白眉的少女,就算身形如此娇小,她也依然是引人注目的焦点所在,种种据说,样样传奇,把这个女孩层层环绕,那种光辉几乎到了灼人的地步。
而在这种光辉之下,刺莉花灵是笑着的,那是一种确实属于少女的微笑,如同这个年代的小闺女第一次做出精美的女红时那种惬意的满足。程铁柱和牟狗蛋混在围观人群之中,市井的糟杂猛然间嘎然而止,他们听见了少女的声音,悦耳而自信。
“诸位父老乡亲,刺莉花灵庄阑珊向你们问好,”白发少女恭恭敬敬地做了个万福礼,“大家都知道,万余清兵就在济南,并且随时准备向青州进发的说。大家都知道,多尔衮在五年前对济南做了什么,小女本身也是那次屠戮的幸存者,我记得那一切,记得济南的护城河水曾被鲜血染红。但这一次,我可以保证,济南的悲剧绝不会在青州重演!”
“有庄总兵的大军在,俺们放心!”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呼喊,有些是普通的平民,也有些是巧舌营安排的“托儿”,但效果是达到了,这种欢呼渐渐蔓延开来,以至于形成排山倒海之势。
阑珊做了这禁声的手势,待四围平静下来后继续说道:“嗯呐,清军凶残,但并非不可击败,我军已在蒲家庄取得两次大捷,歼灭鞑虏数百的说。下面我想让大家好好看一个人,一个俘虏,什么臭鸡蛋大石头的都准备好,量可要备足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两个彪形大汉(章一得和阎清宇)拉着一辆囚车走了过来,那囚车里面关着一个人,一个捆的结结实实还堵上嘴的人,脑袋光光的,一条标准的金钱鼠尾辫十分引人注目。
“纽钴禄-格泰,突袭蒲家庄的清军头目,被我们先用铁刺莉破了一道,然后居然还敢来第二次,结果中了‘天崩地裂粉身碎骨’,马被炸死了,他居然自作聪明趴在尸堆里想装死蒙混过关,至于现在的下场嘛,嘻嘻,”阑珊露出很邪恶的笑容,“大家看着办吧……”
“打死这个鞑子!”
“打死这个混蛋!”
“打死这个清妖!”
“打,打!”
……
在人群中,恐慌和愤怒永远是扩散最快的病毒。而现在,后者正以如雨的投掷物体现出来,开始的时候还真有几个人扔臭鸡蛋,后来大家都觉得那玩意还值几个钱,于是都抄着石头上了。马痴四肢被绑,嘴巴被塞,想躲也躲不开,想喊也喊不起,只能呀呀哦哦地低声惨叫。
他明白了,他现在明白了,或者说他早该明白的……处理好伤口,好酒好肉款待不是为了招降,也不是作为人质,而是……根本就是为了让他身体恢复到比较好的水平以便那些南蛮子来打!纽轱辘-格泰自诩我大清英勇的巴鲁图,只有砍别人的资格,没有被别人砍的道理,就算要死了,也是被和多个对手同归于尽才够本,而现在……居然要被这一群手无寸铁的南蛮子市民乱石打死,不可接受,不可容忍!
马痴后悔,他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当初为啥怀疑那小布包里的纸条是陷阱呢?就算那是陷阱,掉进去也不会比现在更惨……大量的石块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疼,非常疼,钻心的疼啊!格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闭着眼睛只求着自己快掉被砸晕过去或干脆被砸死,那样多少还少受点折磨。
但显然这个世界要残酷的多,石之雨停止了,格泰睁开双眼,发现阑珊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我说过,夜空闪耀着你的死兆星,所以你死掉是肯定的,但你的确还有用的说,所以我不会允许他们今天就这么简单地把你砸死……我会把你的伤口继续处理好,你会活到你该活的那一刻的。”
青州府衙门,军事会议。
侯老根展开那张详尽的山东地图,贴在铁皮背景之上,而那些加了磁石的圆“棋子”这回做了改进,根据兵力的多少,不仅棋子大小不同,还以千为单位写上了数字。
“……清军虽在蒲家庄遭遇两次失败,但损失并不算太大,加上这几天一直在济南境内四处抓壮丁,征发民夫,保守估计,他们手头用的兵力在一万二到一万四之间……而我军总数则在三万八千到四万左右。从数量上看我军占优,”歪嘴说书先生眉头紧锁,“但是清军主要集中在济南,而我军要防御的城池,至少有淄博、青州、兖州、济宁四座,若是平均分兵把守,其实我军在数量上反倒有劣势。”
“敌军是为青州之变而来,故青州理应为其首要攻击目标。”
“主公所言极是,然则……”侯军师轻捋银髯,话锋陡然一转,“兵者,诡道也。现在是个人都知道清军首要目标是青州,所以……有‘百胜的巴鲁图’之称的敌方主将,若是集中兵力先攻打其他三城,反倒可能占据先机。”
兖州总兵庄子固沉思片刻,示意侯老根继续。
“在四城之中,淄博相对最小,也最弱,但此城钱粮有限,即使攻取,也对敌军意义不大;青州、兖州都是府级的大城,防守严密,兵多粮足,要攻破可不容易;倒是这个济宁,因为是漕帮总舵所在之处,又是运河大宗货物中转的枢纽,可谓一块上好的肥肉,而其城防的规模,偏偏又只比淄博强一点点。若是设身处地,老夫是清军主将的话,则必然兵分两路,一支强攻青州,一支突袭济宁……”
“不错,这确实是最上算,也对我军最为麻烦的一种选择……”庄子固扭头面对这会议里唯一的一个女人,“胡蝶,济南方向的情报态势如何?”
“到现在为止,一切尚好,月亮门三姐妹、邹县三鬼虽然遭到追捕,但依然在济南城内制造足够的混乱,而潜入敌方内部的枣庄两大斧,就现在而言,尚没有暴露的迹象……”
“敌方动向如何?”
“就目前来看,清军在表面上主要在意的目标确实是青州,而且被蒲家庄之败弄的咬牙切齿,分明要和我军决一死战,而楚中昊的风行营在济南境内飘忽不定,也让敌方大感头痛……”
“很好,”庄子固看着自己的贤内助,表示满意,“让风行营加紧对济南周边的骚扰,并且密切监视清军向济宁方向的动向!”
“明白。”
“老夫倒有一计,”在刚才他人谈话的当儿,侯老根的思考已经结束,“济宁方面目前是阮氏两兄弟和杨鸿升在守,如果等待清军来攻,未免太过消极,他们完全可以主动出击……”
作为本地人的赵应元表示反对:“济南毕竟是山东第一大城,极其坚固,即便善战如多尔衮,也是攻击月余方克,若是分兵去攻济南,分明是以卵击石,羊入虎口……”
“赵将军此言差矣,”侯老根笑了,笑的很自信,“老夫是说主动进攻,不被敌军牵着鼻子走而已,可未必是说攻打济南啊?”
“不是济南,那莫非是……”赵应元正在思考之中,而身为文官的杨王休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敢问,可是那东昌府否?”
“然也,然也!”侯军师颇有得知己的兴奋,“山东六府者,济南、兖州、青州、莱州、登州、东昌也,这东昌府虽然地界最小,但位置不可忽视,现在的东昌只有少量的清军把守,恰是一个软肋,而一旦东昌落入我方之手,无异于我军从西、东、南三面包围了济南,所以清军不会坐视东昌被袭。老夫建议杨鸿升守卫济宁,而阮氏二兄弟和铁凿头卢横的圣水营汇合,从水路攻击东昌,不求真正攻陷或者占领,但一定要虚张声势,尽可能给清军以岌岌可危的表象,这样一来,敌方必然不能全力闪击济宁,战场的主动权完全在我等之手……”
“此计甚妙,侯军师真乃我庄某人之左膀右臂也!”
“过奖,过奖,若没有主公的提拔,也没有老夫的今天,而且……”侯老根眼珠一转,“老夫有预感,敌军对青州的攻势,很可能提前到来。”